蛊惑(103)
留昭牙齿微微打颤,他打着手电筒的光去看崔融腿上的伤口,那里血已经差不多凝住,崔融黑色丝绸的睡裤浸在开始结痂的血泊里。
暴雨隔绝了其他声音,留昭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留昭没有回答,只是去搬了枕头和被子过来,他不敢搬动崔融,三月的夜晚还有些冷,起码留昭不想他在门外失温而死。
他在黑暗中守着崔融,过了很久,留昭才想起来易静雯也住在这栋楼里。
这本来是当初为了方便照看他和康奈莉亚做的安排。
留昭拨通她的电话,没过多久,女助理裹着一件毛衣外套赶过来,她有些惊讶,伸手打开电梯间的灯。
“你们怎么不开灯?”
留昭有点懵:“我以为停电了……”
“这栋楼有备用电源,只停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启用了,只不过电梯厅的灯需要重新按一下。”她的目光在两个同样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人身上转了一圈,不太确定是谁出了问题。
“你们谁生病了?”
“崔融受了伤,你带他走吧,以后我不要再见他。”
他掰开崔融的手指,起身回屋,紧紧关上了门。
第75章 75
===================
75
“第一颗子弹应该在3毫米以外擦过,只留下一点灼伤和划伤,消毒后自然愈合即可。第二颗子弹同样无射入口,弹头可能以极小的角度擦过皮肤,留下不规则的挫裂创口,建议缝针处理,一周内左侧大腿最好不要受力。”
崔融的私人医生没有处理枪弹擦伤的经验,接到易静雯的电话后,特意请了另一位专家过来处理。
易静雯推了轮椅过来,问:“James,你要回去还是在医院住一夜?”
崔融的伤口已经缝好针,大腿上缠了绷带,脸色苍白地看着大雨瓢泼的窗外。
说实话,他伤得没有想象中严重。易静雯当时掀开被子看到地板上的血,又看了看他惨淡的脸色,差点以为自己要处理一桩谋杀案。
雨水从窗户上蜿蜒落下,远方黯淡的城市灯火隐没在夜雨中,崔融的神情也像笼罩在一片凄迷的雨雾中,他的目光透露出一种完全被击破心防的空茫。
易静雯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我这份工作该是做到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崔融变得格外安静、好相处,易静雯有时载他去看医生,或者是帮他处理一些杂务,会忍不住惊讶于这种状态。
这并不是说以前崔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他的存在感极其强烈,即使他一言不发,旁人也很难不从他的一个眼神,眉毛细微的弧度中去揣摩他的态度,宽容从来不是他的美德。
今天看完医生他们在附近吃午餐,奥图科技的那位年轻CFO正好在同一家餐厅,他又一次来游说,希望能推迟新系列的发布会时,崔融沉思片刻,竟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他还住在那里吗?”
崔融问出这句话时,像是忍耐着一点痛楚,易静雯从汽车的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回答说:“留昭吗?据我所知,他没有搬出去,不过这两天他去吴教授的别墅拜访,外宿在那边。”
“我看起是这样吗?”
吴惟小别墅的画室里,一个女孩凑过来看留昭的画。夕阳将落,其他学生都已经走了,只有他们两个留在画室里,留昭和叫做Stella的维港女孩被分为一组,互相画肖像画。
画布上,扎着马尾的女孩勾起唇角,有一副略微自嘲而又愤世嫉俗的神情。
Stella盯着画中的面孔看了半晌,说:“嗯……可能我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她将自己的画拿起来给留昭看,她同样偏向古典派的写实技巧,画中的少年微微垂着眼睫,神情忧郁而沉静。
“怎么样?”
留昭仔细看那幅画,有点疑惑地说:“你把我画得太漂亮了一点。”
女孩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很惊讶地反问:“怎么会?教授带你进来的时候,他们在私底下说画室里来了一位白雪公主。”
留昭脸颊微微泛红,只好低头安静地收拾画具。
Stella等着他,他们去跟吴惟告辞,一起从别墅出去,路上女孩问他之前在哪里念书,又问他是不是准备转来维港这边的美院。
留昭摇了摇头,说:“我之前在云京读书,没有念过美院。吴老师是我小时候画画的启蒙老师,所以才来拜访他。”
女孩挑了挑一边眉毛:“你妈咪是谁?”
“嗯?”
“我好想知道谁能让吴教授去给孩子当启蒙老师,留这个姓氏在维港我好像想不起什么有名的人物。”
留昭哽了一下,Stella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开玩笑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酒吧玩?”
留昭对维港的酒吧没有好印象,但独自一人回到公寓里,同样要去面对一堆复杂难解的心绪,他于是点头答应。
几个便衣保镖一如既往地跟着他,不过他们行动很隐蔽,留昭和Stella都开了车,两个人既然去一个地方,自然由熟悉的人带路,他坐着女孩的车去了一间很时髦的酒吧。
跟着吴惟画画的几个少年男女都是美院的学生,年纪最大的是个二十四岁青年,管吴惟的小画室叫做斯拉格霍恩的鼻涕虫俱乐部。
“我们都看过你的那幅【树】,你画的是写实还是幻想?”
青年在节奏极快的摇滚乐中大声问,一个女孩很愤怒地说:“我说过那是寻宅里的树!”
“寻宅周围哪里有树?”
“就在最里面的位置,我真是受不了,你们没有去那里逛过画展吗?”
“他们喜欢搞现代艺术,谁要去看那些格子画和涂鸦。”
“他们最近开了一场威尼斯画派的展。”Stella争辩了一句,几人一句赶着一句地说话,留昭不停喝酒,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他说:“就是寻宅里的树。”
有人欢呼有人懊恼,几人似乎打了赌,赢钱的人去给大家买酒。
一个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Stella醉得不行,一定要拉着留昭逼问他妈咪的名字,惹得留昭哭到情绪大崩溃。
散场时几人各自打车回去,留昭被保镖拉住,扶进车里带走。
他坐在后座上,哭泣到有些大脑缺氧的眩晕,留昭摸索着降下车窗,清凉的晚风一下子灌满车内,他靠在窗口,城市的灯火像一条光芒闪烁的河流从眼前淌过。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车,穿着烟灰色西裤和一件休闲毛衣的高大男人靠在车上等着他,他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
那天之后,黎茂生很难不去想他。
他就像是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吞进喉咙的一滴水非但不能缓解这种焦渴,反而让一切变得更难以忍耐。
黎茂生打去的电话、发过去的信息回音寥寥,他让徐成去送过几次礼物,他送鲜花、珠宝、跑车,但这些礼物反而让黎茂生觉得挫败。
这并不是能讨他欢心的东西,什么都不够适宜,不够好。
黎茂生回港之后,其实很少有私人时间,他试图尽快从克尔希的股票和期货上抽回资金,好用来狙击崔氏和海格姆森的这桩并购案,寰宇的其他投资四处起火,他在云京的损失难以估量。
而作为国际经济犯罪的嫌疑人,除了要应付维港ICPO的传唤问话,伦敦办公室那边也在源源不断要审查资料。
他在工作中忍耐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不请自来地见他。
留昭趴在车窗上看着他,直到黎茂生快步走过来,伸手托起他的脸,拉开车门将他抱下来。
“黎先生。”
前面开车的保镖叫了他一声,黎茂生沉沉看了他们一眼,说:“去告诉崔融,留昭身边的安保我来接手。”
“我讨厌崔融。”
留昭浑身发软地趴在他怀里,黎茂生箍着他的腰,想要将他打横抱起,却遭到极力抗拒:“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抱着黎茂生的胳膊站直,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黎茂生不禁抬起他的脸,低头问:“你怎么有那么多眼泪?你又在为谁哭?我惹你伤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