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4)
雨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了自己带着痛楚的心跳。
*
“唐、唐总好。”有个店员僵硬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陆续有店员给唐彦打招呼,但是大家都很紧张。
唐彦没有搭理这些人,于是形成了一种凝固的气氛。
一种阴沉的、排他的、孤僻的气氛。
即便外面雨下得很大,服务员们还是宁愿去淋冷雨,也不愿意站在距离唐彦一米范围内。这种尴尬的气氛让人难熬,很快有两人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我先走了。”
然后一堆人一哄而散,都冲进了雨帘,消失在夜色中。
尴尬的气氛终于崩塌。
雷声从远处一阵阵地传过来。
后门处只剩下了唐彦和姜危桥二人。
一时安静。
姜危桥笑了笑:“好巧。”
唐彦看向姜危桥,又似乎没有看着他。
表情漠然。
只有雨声。
姜危桥点燃了一支烟,在阴暗的夜里,那火光摇摇欲坠。
他在心底里苦笑了一声。
这几年来,他无数次设想过,两个人再单独见面,如果有机会可以去说一些什么,唐彦会说什么。
而他又该如何面对。
可是唐彦甚至连对话都不屑发生。
他看他的眼神,无动于衷,就像是看空气、看一堆沙土、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无足轻重。
唐彦的思绪不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也许对于唐彦来说,天上的雨、路边的行人,甚至是迷踪低迷的业绩都比他来得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停车场里的车陆续开走。
唐彦终于动了,他操控着电动轮椅,往前动了动:“你挡着路了,请让一下。”
姜危桥收回思绪,下意识地挪开了一些,接着就看唐彦坐着轮椅进了雨里。
姜危桥愣了一下,顿时跟着冲进了雨帘。
他快走两步:“唐彦!”
唐彦的速度丝毫没有停下来。
“唐彦!”姜危桥一把拽住唐彦的轮椅,按住了唐彦操控方向的手,“这么大的雨,又冷,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前,肺不是也动过手术吗?生病了怎么办。”
唐彦比他显得平静得多。
“我需要回家休息,不能再等了。”唐彦说,“我背痛得难受。”
“你的看护呢?”
“他今天有事,休假。”
“偏偏是今天?这么巧?”姜危桥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唐彦看他一眼:“他辞职了,理由是我太刻薄。”
姜危桥吸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刚开口,便被意料之中地拒绝,“我自己有车。”
“可——”
“我知道你连续好几天光顾迷踪了。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在意。你是客人,我也不会请人赶你走。”唐彦抬头看他,之前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一起,锐利地盯着他,“松手。”
他眼神那么的孤傲和寂灭。
带着一种决然神情。
像是被砍去双翼的雁,丢掉了牙的象。在最荒凉中,等待着属于自己必然的结局。
姜危桥一时失神,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于是唐彦得到了再次操控方向的机会。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姜危桥看着远去的唐彦的背影,沉默着。直到邵兵把车开过来,摇下车窗骂他:“帝都的三月你淋冷雨,想得肺炎早点说。”
唐彦的轮椅停在了远一点的迈巴赫边上。
那辆MVP经过了改装,空间相对要更大一些,还带有轮椅升降系统,后面舒适宽大,是适合残障人士的选择。
可是唐彦没有上车,轮椅停在那里,像是发呆。
邵兵又按了两下喇叭:“走啊,情圣。”
姜危桥没理他,快步走到唐彦身边,擦了擦脸上的雨,问他:“怎么不上车,司机人呢?”
唐彦直愣愣地看着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司机也辞职了。就在今天。”
他在雨里的样子好狼狈。
本身就疏于修剪以至于变长的头发,被雨水冲得,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快要遮住他的双眸。那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
残缺的身体比旁人对温度的感知更加敏感。
如今这会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像是被谁人丢弃在路边下水道口的小动物。
一点儿也没有了刚才的棱角分明。
让人心软。
姜危桥叹息一声。
“我送你回去吧。”姜危桥说。
“不……”
唐彦话还没说完,姜危桥已经脱下外套,弯腰挡在他的头顶,接着自己也凑进去。
两个人在衣服下互相看着对方。
于是暂时的有一小块儿没有雨的空间。
还有暂时得交织在一起的眼神。
“别逞强了。”姜危桥几乎在乞求,“彦彦哥……”
这个称呼穿越时光,击中了已经几乎不怎么会有反馈的早就麻木的神智。
唐彦移开了视线。
“好。”最后他说道,“就一次。”
第4章 你是否后悔过
姜危桥跟邵兵两个人把唐彦安排上了迈巴赫,又让邵兵先走,自己开着唐彦的迈巴赫往东山墅开。
东山墅是帝都四环附近难得的别墅群,自建成起,就吸引了大量名流入住,房价一路水涨船高,曾经有几个亿一套的房子流入市场,一时上了热搜。
就算是在四年前关系最亲近的时候,姜危桥也没有真正来过唐彦家。因此进了东山墅的大门就已经不知道怎么走。
他看了后排始终沉默的唐彦,决定自力更生,在小区里乱逛起来。
别墅区也被切割成了好多园区,与其他别墅区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一起的设计不同,这里都是独栋别墅,且各有特色。每个园区都拥有超大花园,还有湖景。
他在里面乱晃了半个多小时,唐彦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迷路了。”姜危桥坦率承认,“见识少,没来过富人区。”
唐彦大概是没料到这么个情况,直接沉默了。
“要不你给我指个路?”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唐彦的声音传来:“前面左转,第三套。”
姜危桥从善如流,很爽快的一个急转弯,愣是在不算宽敞的小区道路上玩了个漂移,把车子停靠在了左边路上第三套别墅旁。
门口挂着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3-23.
别墅只有两层,面积不算大。
进出门没有门槛,大门和车库都是面部识别的智能系统。
想来是为唐彦特别改装的。
他把车子开到大门,帮着唐彦下了车,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家门牌号是3-22号,跟这套房子门牌号对不上,是我记错了吗?”
唐彦看了他一眼。
在漆黑的雨帘里,那眼神像是泥淖。
“你没记错。”他听见唐彦说,“22号在路对面。自……父母不在后……我就没住过。”
姜危桥一怔,回头去看院外。
不算高的栅栏墙上,缠满蔷薇的藤蔓,藤蔓后是一条小区内的柏油路,柏油路的对面的拱门上挂着3-22的牌子。
没有窗户亮着灯,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大门紧闭,用锁链多锁了一道。
即便夜色已深。
可是姜危桥还是感受到了一种萧瑟,这种萧瑟从对面别墅蔓延开来,淹没了一切,包括唐彦。
“我到家了。”唐彦说,“刚才谢谢你……请回吧。”
“你身上还湿着。”
“请回吧。”
唐彦的拒绝显得那么的坚决,只是这在姜危桥的预料中,他并没有气馁。
“你不用担心我赖着不走。”姜危桥说,“我现在把车开到车库里,然后等确认过你换过干净衣服,一切正常后我就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