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22)
姜危桥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没办说什么。
“四年前,我告白了。”唐彦说,“是你拒绝了我,不是吗?我清楚地记得你那会儿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客人。像我一样,甘愿为你掏钱砸业绩的客人至少在你的通讯录里有十来个。我以为我是特殊的,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夜总会卖酒攒业绩的你心里不一样的存在。其实我不过是你的摇钱树之一。我的特殊,只是一场幻觉,是你为我营造的满足我梦想的幻觉。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帮我认清了现实。”
姜危桥一直满不在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他眉心拧紧,呼吸也几乎停滞:“抱歉,彦彦哥,真的抱歉。”
“好了……”唐彦甚至淡淡地笑了笑,“这个腻歪人的称呼不要再叫了。我们都这么大了。你记得当时……我车祸前一天去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却发现你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姜危桥几乎呓语一般的说出这句话。
彦彦哥。
我以为你明白的,我是一个男公关,你是新兰亭的客人。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
还是说……你认真了?
*
然后就是那场车祸。
然后一切都迟了。
第19章 我有追求者
四年前。
下午一点的新兰亭门可罗雀,少了霓虹灯光的闪烁,甚至显得有些暗淡。唐彦按照指示牌把车子停在泊车区,在驾驶位上坐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从后座上拿起那把雨伞下了车。
看门的门童还是之前那个,也似乎刚上班,制服还松松垮垮敞开着,已经不认识他了,问:“还没开张呢,晚上再来吧?”
这种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让唐彦更加犹豫了起来,但是他手里捏着伞就让他想起站在楼上的身影,于是他还是鼓起勇气:“你好,请问姜危桥在吗?”
“你找姜危桥?”
“对,0948号,姜危桥。”
“我知道是他。”门童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等下,我帮你去喊人啊。”
唐彦在门口等了大概三五分钟,姜危桥就从里面出来了,没有穿那天晚上的制服。他从门里一出来,整个暗淡的门庭就似乎鲜活了起来,年轻的面容似乎天然带上了吸睛的特质。
“姜危桥。”
“你是……?”姜危桥有点困惑,似乎不认识他了。
“上周五晚上,下雨天,在房顶露台。”唐彦说,“你记得吗?走的时候你让门童给了我一把伞。”
姜危桥困惑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是你。楼顶那个,帅气的小哥哥。”
“我叫唐彦。”
“彦彦哥。”
这个腻歪的称呼让唐彦有些耳根子发烫,他甚至有些局促起来,可是姜危桥说的时候那么自然,仿佛这么称呼理所当然。
——大概是他习惯使然吧。
唐彦想。
“所以彦彦哥是特地来还伞的吗?”姜危桥问他。
“对。”唐彦说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小题大做,那把伞在宿舍门后的挂钩上挂了一个周,有人一推门进来就晃荡,他就会想起那个雨夜里的姜危桥,想起楼上那个身影。
还伞的理由多少有些勉强。
可是如果你反复去强调这个理由,那么好像也不再勉强,有些驱动的理由就可以藏在这样的冠冕堂皇下,直到这一刻。
“是不是其实不用还……算了,来都来了。”唐彦把伞递过去,“多谢。”
他看姜危桥接过伞去,转身准备走,告诉自己这种愚蠢的事没有下次。然后就听见姜危桥叫他。
“彦彦哥。”
唐彦回头,姜危桥把伞放在门房那里,跟门童说了两句话,然后走了过来:“彦彦哥,你吃中午饭了吗?要不一起吃饭?”
“不用了,我回学校。”
“一起呀。”姜危桥说,“你从中关村过来,肯定错过了饭点,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吧?”
“我下午还有事……”
“只是个便饭。”姜危桥手插在夹克的兜里,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我又没什么钱,只能请你吃门口的苍蝇馆子。十分钟就搞定了,不嫌弃吧?”
然后他笑了起来,他好像一直在笑,丹凤眼里都是笑意,让人没办法不聆听他的话,也没办法拒绝他的话。
于是他们一起出了新兰亭,在后面胡同里那家河南板面一人点了一碗素板面。
唐彦以前没在这样的地方,吃过这样的面条。
和李心思做的菜不一样。李心思做饭的食材都是自己每天去选的,炒个菜心也要每根菜最核心的那十厘米,每天光是准备他的清炒菜心都得精选一百斤菜心。
厨具的材料,厨房的温度,都得精挑细选。
这里可不一样,一切都那么野蛮生长。
低劣的一次性餐具,永远擦不干净的桌椅,缺了口的瓷碗,还有不怎么精致的板面。
“是不是吃不习惯?”姜危桥问他。
“我也以为我会不太习惯。”唐彦说,“但是还挺有意思的。板面最重要的是辣椒油汤的熬制,算是点睛之笔。这家板面的辣椒油汤很特殊,口感层次很丰富,我感觉像是某种香料……大火急煮的板面薄厚恰到好处,火候也是。很惊喜。”
姜危桥有趣地瞧他。
“怎么了?”
“你适合当美食点评家。”
唐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习惯性的点评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开餐厅的,见得多了也吃了不少餐馆,就多少有这个习惯。”
吃饭的时候顺口问起年龄,姜危桥才十九岁。唐彦吃了一惊:“你怎么才十九?”
“怎么?”姜危桥问,“我这么显老?”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彦斟酌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像大二大三的学弟。”
“就是早熟嘛。”
唐彦问他:“那……你怎么不继续读书?”
“家里没钱供。我十六岁时候,我爸妈工地上出了事,我爸没了,我妈植物人。所以我高一读完就辍学了。”姜危桥边吃面边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也还在读书。”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唐彦怔住了,他没想到有人会有这样的经历。
“没关系的。”姜危桥也不是很有所谓,笑了一声继续吃面,“工地我是不可能去了,发廊TONY和夜总会卖酒,总要选一个吧。我肯定选来钱多且快的工作。”
他还在笑着说,可是唐彦由衷地感觉到心痛。
后面的面,也吃得没有什么滋味。
结账的时候,唐彦说要给钱,却让姜危桥拦下来了。
“好啦,我来吧。”姜危桥说,“十五一碗的板面,我请得起。”
*
溜达回了新兰亭门口,本来要道别,唐彦犹豫了下问姜危桥:“你平时……都什么时候上班?”
姜危桥打趣:“你干什么问这个,要来照顾我生意吗?”
“是啊。”唐彦认真地说。
“这里不是你一个大学生消费得起的。别来,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好地方。”姜危桥说。
“这是你第二次说让我别来。”唐彦有些好笑,“你的生意还做吗?”
“是吗?上次我也这么说过?”
“是啊。你说我看上去不像常来的客人。”
姜危桥想了好一会儿,记了起来,也笑了,然后看着唐彦,极认真地强调:“你确实不像,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带着温度。
像是春风一般吹皱了北海公园的湖,荡漾起了不能停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