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小卖部(9)
心疼损失的七十块钱工资和欠下的“巨额”医药费。
好心大哥坐在他旁边的旁边,正专心看手机。他悄悄观察起来,对方五官硬朗长得帅气,穿着干净得体的衬衣和西裤,成熟斯文,一看就是正规大公司里上班的白领。
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空座,像一道明确的南北分界线。其实在救护车里的时候,郝立冬就感觉到这位大哥不光面冷,除了必要的交流也不爱说话,给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刚才道谢,也只回了他“不用”两个字。
似是察觉到郝立冬偷偷打量的目光,连政转头,将人逮个正着。郝立冬慌乱移开视线,局促不安的眼神来不及收回,又低头拨弄手里的单据掩饰尴尬。
从缝完针后,这男生就时不时偷看自己,打针畏畏缩缩不敢脱裤子,没半点阳刚之气,有帘子挡着还问护士能不能关门,连政不免多想。
为避开麻烦,他客气地提醒郝立冬:“是我朋友救了你,他着急检票先走了,我只是替他跑一趟。”
“……哦,那也谢谢你帮忙,还帮我垫钱,我得把钱还给你。”郝立冬说着,手伸到膝旁,去解休闲裤上口袋自带的拉链,里面装着他全部家当和重要证件。
他掏出一张南城农商行卡,解释说:“我带银行卡了。这是我厂里统一发的工资卡,不知道你们这边的银行能不能使,你要信得过我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和卡号,我过两天给你转账。”
怕对方不信,郝立冬又从兜里掏出零碎的现钞,一张一张数着,心跟着滴血。辛苦跑了三天的工资全部打水漂,还得从银行卡里掏好几百出来,他心快疼死了,早知会这样,还不如旅店里老实待着。
银行卡上的通用银联标志醒目,连政没有说破:“钱不用还了,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吧。”
郝立冬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小一千的医药费说不要就不要,还叫他去买点好吃的。
虽然很心动,但他良心上过不去,赶忙婉拒:“不行不行,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已经挺不好意思了,大哥你就收下吧,先给你凑二百,剩下六百多我明天就给你!你方便说下你公司地址和手机号吗?取了给你送过去。”
“我说不用就不用。”连政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推回去,辛远的短信刚好回了过来。他点开,一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微妙,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逐字看完后,连政对辛远最后的那点念想,彻底消散。
他无视情窦初开的那段往事,编辑了五个字过去,将多年后才联系上的故人,从通讯录中删除。
见男人忽然皱眉,郝立冬不敢吭声了,仔细琢磨一番,也许大哥真的不差钱呢?老这么你来我往不是办法。
等了半分钟,见对方神色有所缓和,他又把钱拿起来递过去,笑着说:“那把这二百收下行不?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连家连续二十年不间断地资助贫困大学生,走进大山帮扶孤寡老人,捐赠希望小学,所以帮助一个因中暑而受伤的穷小子,对连政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何况郝立冬也算帮了他一个忙,医院再吵,也比老太太永无止境的催婚轰炸来得安静。
“真过意不去,就少做点坑蒙拐骗的事儿。”
“……”笑容僵在嘴边,郝立冬呆了好一会。
距离半小时观察还剩十九分钟,继续待着只怕没完没了,连政最后一次将钱推给郝立冬:“收回去。”说罢,准备起身走人。
郝立冬不明白好心的大哥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他,尽管声音不大,外人听不见,可被误解的滋味很不好受。他本来还想交换手机号,如果大哥将来有机会到南城旅游,他想请对方吃顿饭。
算了,把该清的债清干净,不能随便欠人情。
“我没有坑蒙拐骗。”为自己辩解后,他站起来就要走,“我马上去找取款机,取钱还你。”
还真是没完没了,连政拦住去路,将郝立冬拉到旁边的空位坐下,自己起身说:“你帮了我一个忙,钱不用给了。还十八分钟,待着继续观察,没事儿就可以回去了,我先走了。”
“……”
熟悉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郝立冬有点懵,他好像忘记问大哥叫什么名字了。
直到观察时间结束,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帮了什么忙,大哥又为什么要说他坑蒙拐骗。非要说坑骗,他只不过没跟连卓说实话,撒了一个对所有人都没坏处的谎而已。
走出急诊大厅,太阳已下山,但时间尚早。连政打车到火车站,换自己的车回了经开区的公寓,打算冲个澡休息下再去酒店,脱衣服时才看见右臂的袖子上方沾着一块干涸的血迹。
他脱下来扔进脏衣篮,没过两秒又捞出来,摆在一旁。
一直在等哥哥带着礼物出现的连卓快被七大姑八大姨烦死了,烦他哥不接电话,烦他奶奶又不是逢十大寿,一个普通生日办这么热闹,至于吗?
但他最烦的还是那个土包子。
从昨天试探出真相后,他心情就一直没好过,看着整个宴会厅一大帮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亲戚,只想尥蹶子走人。
“淘淘,别傻坐着。”卓舒兰凑近儿子小声提醒,“快去祝奶奶生日快乐,说几句好听的。”
连卓无动于衷,胳膊被母亲推了两下。他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强行挤出一个笑,刚准备送上祝福,他哥连政姗姗来迟,且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
然而即便如此,老太太仍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挪开椅子,迎上去抱住他哥:“哎呦我的乖孙子,你可来了!”
龚秀芳老眼定睛一瞧,紧张地追问孙子:“政儿,你这胳膊怎么还流血了?快让奶奶瞧瞧。”
“没事儿,不是我的血。”连政抱了下奶奶,疲惫道,“奶奶,祝您生日快乐。我有点累,吃完就得回去歇着,明儿还得早起去公司。”
“哦哦,快!”龚秀芳指挥儿子,“绍宗啊,别让政儿喝酒了,赶快弄点饭给他。”
连绍宗转头将任务交给妻子:“舒兰,赶紧装点饭。”
这般奶慈孙孝,连卓算明白过来了,也许奶奶早就知道他是抱养的,所以不待见他,只宠亲孙子。眼睁睁看着母亲去讨好大哥,他莫名窝火,伴随着强烈的嫉妒。
都怪那个该死的土包子,毁了他的生活,导致他现在看谁都觉得奇奇怪怪。妈妈不像妈妈,奶奶不是奶奶,就连原本对他好的哥哥,现在也不是他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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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社的兼职郝立冬没有再去,一是怕中暑得不偿失,二是怕影响伤口愈合。
公共浴室的花洒不能拆卸,伤在额头,他洗澡都变得麻烦起来,洗头也必须小心翼翼,只能用盆子接水坐着洗,一个塑料盆还花了他五块钱。
几分钟搞定的事愣是磨出半个小时就算了,关键得等深更半夜,其他房客都睡了以后,才能去洗澡。
好在明天周二,可以回南城了。
昨晚从兄弟林春涛口中得知母亲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胃口也好了一些,郝立冬高兴,又主动给连卓发短信,约了具体的见面时间。
大清早,郝立冬去二楼走廊尽头的一处小阳台,收回晾了一夜的衣服裤子。整齐地叠好塞进包里,他又叠好被褥,简单做了个卫生,背着包下楼退房。
“叔,我来退房。”
“这就回去了啊?”旅店老板关心道,“亲戚找着没?”
“算找着了,今晚就走。”郝立冬从兜里掏出昨晚特地买的香烟,“谢谢你啊叔,这几天这么照顾我。”
“嘿你这孩子……去去去,上回就抽你一包烟了。”
见老板不肯收,郝立冬攥在手里,等拿到一百块钱退房押金,扔下烟火速溜了。
到了大学城美食街,郝立冬发现学生不如前几日那么多,也不热闹,纳闷正是饭点,就见两个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从一家米线店里出来,商量着买什么票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