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小卖部(117)
然而打开门,一股凉气扑来,屋里没开地暖,室内空气质量差,闻着不对劲,应该长久没通风了,连政立刻开灯进屋,随即愣住。
客厅并不乱,但被子枕头一团糟地堆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五六个被捏扁了的空啤酒易拉罐,还有喝了大半瓶的红星二锅头和抽剩的半包香烟,不是什么好烟,几块钱一包,烟旁边是两盒开封过的药,一盒退烧药,一盒感冒冲剂。
退烧药少了九粒,三天的量,感冒冲剂少了十三包,至少四天的量,连政扫过盒面上的主要功效,又立刻去厨房开冰箱,里面果然空的,厨房台面上铺着一层灰尘,锅碗瓢盆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小子到底怎么过的日子,生病了瞒着不说,还学会了抽烟喝酒,玩起自暴自弃那一套。连政眉心敛着,脸色很冷地走向主卧,他打开主卧的门和灯,里头与客厅一样阴冷,去年离开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唯独床头柜上的两个相框,没了。
是他和郝立冬在湿地公园的合影。
才冒上来的那点火气,随着消失的相框,一同消失了,转而被名为“后悔”的情绪所覆盖,连政开始担心郝立冬现在的处境和身心状况,是不是又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哭着鼻子,怕给他添麻烦,不愿告诉他。
接到连政电话时,林春涛还以为大哥提前给自己送新春祝福,结果是问他郝立冬在不在云城老家,一下子惊了,忙问:“大哥,出什么事了?”
“你跟立冬最近有联系么?他有没有回云城。”
林春涛此刻就在老家,听说郝立冬早就回了南城,大惊失色,语气激动起来:“他前两天才给我打过电话,没说要回来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家是不是又欺负立冬了?”
电话那端突然没了声音,林春涛急得要命,接连追问:“大哥你别不吭声啊,是连卓回来了吗?他打立冬了是不是?”
“跟连卓没关系,立冬想回南城,我工作忙,没顾得上他,现在找人要紧,我在南城,他还有别的去处么?”
当务之急找人要紧,林春涛担心兄弟想不开,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两天前那通电话里,郝立冬语气听着很正常,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几分钟,郝立冬顺嘴提到南城的房子,说想卖,但过户手续太复杂了,他当时在赶集,只听了一耳朵,回家就给忘了。
把这事告诉连政,林春涛又仔细琢磨郝立冬可能会去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曾经住过的城中村,兴许过去看望刘婶了。
“没准在隔壁刘婶家,你去看看,如果不在,应该就不在那儿了,他不可能上别人家去,对了,另一头北边有个网吧,我以前带立冬去玩过,包夜便宜,就这俩地方了,他怕花钱,从来不瞎跑,你要找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明天一早上他表叔家打听打听。”
夜色中的城中村尤显破败,大部分租客都已返乡,连政走在黑暗的巷子里,想起去年第一次来这里时有多嫌弃,还赶上了一场大雨,郝立冬留他坐会儿再走,他却因为洁癖,无法忍受霉味浓重的老平房,撑着郝立冬给的旧伞冒雨离去。
那时候,他只是在解决一个棘手的麻烦。
两间漆黑的老平房似乎荒废已久,连政看了眼右边那间,去年夏天的某个午后,一个麻烦精在那屋里热情地扑进他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会坦率表达自己的想法,后来反倒慢慢放不开了。
他敲了几下左边这间,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断断续续敲了大概半分钟,连政把住斜对面的街坊给敲出来了,对方好心告诉他,这户人家三天前就回老家了,初七才回来。郝立冬曾在这住了三年,都是熟悉的街坊,他礼貌询问大娘是否见过郝立冬。
确认郝立冬没回来过,连政接着去找林春涛所说的网吧,在巷子里七弯八拐,找到了尚在营业中的网吧。除了手机上的消消乐,郝立冬不擅长玩游戏,书房里的电脑也只用来玩过几局斗地主,他并不抱希望,走进网吧一眼扫过去,的确没有那小子的身影。
郝立冬不见了。
回到南亭湾快十一点,尽管知道结果,连政尝试拨通郝立冬电话,提示关机中,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一支郝立冬抽过的烟,烟很次,抽着呛嗓子,极不舒服。
就这样,连政靠着郝立冬睡过的沙发,一夜未眠。第二天,他联系圈里能帮上忙的朋友,开始调查郝立冬行踪,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他继续抽着劣质香烟,思考判断着可能出现的结果。
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郝立冬精神上或心理上一定出了什么状况,也许很严重。
两支烟下去,连政先后等来了林春涛和朋友那边的好消息。
郝立冬在两天前不光给林春涛打过电话,也给自己的两个表叔打了,没交代别的,只是送新春祝福,谎称自己在北城过得很好。林春涛着急地问连政该怎么办,他担心郝立冬真想不开做傻事,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可能在做最后的告别。
“立冬肯定摊上什么事了,他以前也这样,有大事不跟我说,还背着我偷偷去卖血,不行,我马上回南城跟你一块儿找!”
“等会儿,我有电话进来。”
朋友打来的这通电话只有一条关键信息,郝立冬上个月十号在南城汽车客运站买了一张去往东城的车票,到了东城后,在客运站附近一家名为“丽馨”的旅店开房住了一宿,之后没了行踪,但没有其他出行记录,说明人可能还在东城。
连政谢过朋友,麻烦对方继续盯着,重新给林春涛拨了过去,接通后直奔主题:“立冬在东城有亲戚么?”
一听东城,林春涛当即叫道:“他在东城?我想起来了!立冬去年说过想去古镇转转,就他去北城找你那会儿,本来说好带婶子去东城旅游的,我连怎么租车都打听好了,我们自驾游,可婶子突然说要去北城。”
“我知道了。”
“他东城没亲戚,是不是跟他联系上了?在哪儿啊?”
郝立冬心里压着那么沉的石头,对同性恋的身份亦有抵触,连政没有多说,请林春涛放心过年,自己会去找郝立冬,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络。
他将茶几上的垃圾收拾干净,拎着行李箱再次出发。
第92章 91.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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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是座有名的水乡小城,生活节奏缓慢,适合养老宜居。
连政先去了趟郝立冬住过的旅店,环境如他所想,和郝立冬当初在北城火车站住的那家一样糟糕,这小子成心要他难受,什么时候能学会心疼一下自己。
他在古镇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每天去古镇打卡,早中晚各给郝立冬打一次电话,大海捞针式的寻人。期间把东城能转的景点都走了一遍,想着在哪儿能和郝立冬偶遇上,过几天古镇里还有新春庙会和赏灯会,只要这小子没离开东城,肯定能逮着人,时间问题罢了。
连政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慢慢来,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直到除夕这天,他依然没有任何关于郝立冬的消息,郝立冬的手机永远是关机状态,好像人间蒸发了。
刻意切断与外界的联系,独自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他意识到郝立冬可能不是来散心的,单纯为了躲他,没准知道他过来,偷偷坐上黑车跑了。
连政开始怀疑,郝立冬留下的那封信里有几句是真话,心里真的有他这号人么?怕是避如蛇蝎。就该把这小没良心的拿绳子绑起来,拴家里,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甭想着往外跑半步。
古镇被彩灯点亮,镇里熙熙攘攘,连政站在窗前抽烟,手机里有一道女声正重复着提示音,他挂断,边抽边点开郝立冬的微信朋友圈。
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去年圣诞节前,郝立冬拍了他送的多肉,配了个愉快的笑脸。
他记得那天,郝立冬有些抗拒和他交流,肢体僵硬,不情不愿地跟他到了汽车旁,看见后备箱里的多肉,又不抗拒了,像得了玩具的小孩儿,屁颠地把几盆多肉送进菜园子里,蹲那儿拍照。
看着憨傻的小黄脸,连政一时看不透笑脸背后的郝立冬,一切都脱离了掌控,什么都做不了,他厌烦这种无力的挫败感,仿佛回到了童年,没有权利阻止父母离婚,没有权利阻止母亲跳楼,没有权利阻止父亲将卓舒兰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