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小卖部(30)
“医生怎么说的,没带耳朵听?”但凡郝立冬因为其他理由改变主意,连政都不至于生气,浪费口舌和医生交谈那么久,郝立冬一句“太麻烦”,倒说得轻巧。
“……”大哥是生气了吗?
“我再问一遍,手术做不做。”
怕惹连政不高兴,郝立冬忙解释说:“我现在没时间做,这个,这个能往后延吗?明年再做行不?我要照顾我妈,还要上班,没有时间搞这些小事,万一术后没恢复好,就白做了。还有……还有男科那个毛病,其实我刚才也想了,想等明年再说。”
他想问连政,能不能明年再资助他,可问不出口。
连政没有烟瘾,烦的时候才会抽上两根,这几天明显抽得有些多,他知道自己这阵子的状态不太好,情绪易怒易躁,无法保持一贯的风度。
跟一个小了十岁的小年轻在厕所门口掰扯,是他的不对了,管太宽,郝立冬做不做手术与他无关,他尊重对方的意愿。
“自己决定好就行。”
郝立冬偷摸观察了下连政的脸色,和平常一样冷淡,看不出一点情绪。见连政转身要走,他心里没底,跟上去讨好道:“大哥,你们北方人是不是挺爱吃火锅的?要不咱们去吃火锅啊?”
“吃饭我会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院,间隔着两米远。郝立冬几乎可以肯定连政不高兴了,他嘴笨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不尴不尬的气氛,请客不管用,道歉能管用吗?
“大哥!”
连政停下脚步:“什么事儿?”
“南城的海特别漂亮,那儿还有一条有名的风情街,老能碰见外国游客,挺有意思的,”郝立冬笑着邀请连政,“你也待不了两天,以后有没有机会过来都不知道,我带你去海边玩吧。”
郝立冬知恩图报,连政心里清楚,但南城的海对他来说没什么意思,并且会令他忆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他没忘记十二年前的暑假,辛远在海边是怎么拒绝他的,如今已删除联系,他没兴趣故地重游。
所以面对郝立冬的热情邀请,他拒绝道:“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不是着急回去上班么?我送你过去。”
“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有事。那,那大哥你去忙吧,我自己坐公交回去,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说罢,郝立冬加快步伐开溜,等走出十几米远才回头看了眼,连政背对他,往停车场方向去了,耳边举着手机,正在通电话。
大哥电话真多啊,还好没让他送。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刘婶也不在。郝立冬习惯先去母亲那屋看看情况,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后,发现空无一人。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母亲从不会出屋,他跑去隔壁刘婶家,这才得知母亲上午就被生母接走了。
“你妈天天闷在屋里头,出去散散心,对身体也好。”刘婶作为知情者,实打实地心疼郝立冬,劝他好好歇一歇,别不放心。
绝不是散步那么简单,郝立冬怎么能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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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真是时候,你们瞧瞧,好多美女,我先去前面逛逛!”许志扬撒欢地大步往前走,很快甩下身后俩兄弟。
陈齐见连卓兴致缺缺,街边随便找了一家冰沙铺子,拽他进去坐下来休息,又点了两杯冰沙。
“出来玩,就开心点。”
“我妈跟我哥全往那土包子跟前凑,你让我怎么开心?”连卓操了一声,“嘴巴现在还疼着呢,妈的。”
陈齐说:“凑也就凑这么几天,等回北城不就没联系了?犯不着。”
“事儿没出在你身上,你当然犯不着。我他妈一下子看不到明天了,现在处处得看我哥脸色,他一个不乐意就让我滚蛋,我往哪滚啊?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怎么威胁我的,”连卓往椅背一靠,不愿再提,“算了,不说这个。”
“我是说犯不着跟你哥硬碰硬,你这心态真得好好调整调整。”
“你以为我想跟他硬碰硬啊?他早上一见着我,就叫我没事儿多去那傻逼家里串串门,别空着手去。”连卓烦得都想回北城了,手机忽然来了短信,以为是来自他哥的命令,点开一看,竟是郝立冬。
“这傻逼还有脸给我发短信,真够逗的,”他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先吃。”
“说话注意点,别招你哥生气。”陈齐提醒兄弟,可惜连卓听不进去。
郝立冬刚接通电话,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从手机听筒传进他耳朵:“你要我妈手机号干什么?你是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还是想来跟我臭显摆?装什么逼呢!别以为有我哥护着你,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让我哥带你去医院,又让他给你家买房,逮着我们家当羊毛使劲薅,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他惊了好一会儿,“买什么房?”
“别他妈装逼了,我劝你要点脸。”
郝立冬想问清楚,电话已经被连卓挂了。他又尝试拨通连政的手机,仍处于关机状态,不得不发短信过去,询问房子的事情。联系不到任何人,他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看房,只好骑着电动车先去上班,一切等晚上再说。
心不在焉地干到四点,郝立冬着急忙慌地下了班,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一通电话一条短信,连政没有理他。他骑上电动车,先去离城中村不远的农贸市场买了点菜,急匆匆地往家赶,所幸母亲回来了。
透过门缝,见母亲正在睡觉,郝立冬拎着菜去隔壁刘婶家做饭,两道清炒素菜先后出锅,又烧了个冬瓜汤。他坐在小马扎上,自己先吃起来,等吃完才端着留给母亲的那份饭和汤,回了自己家。
“妈,吃饭了。”
三室两厅的电梯房当场敲定下来,再等十天半个月就能办理过户手续,拿到房产证,郝金芳了却一桩心事,心情大好。她坐起来,笑着说:“立冬,明天你去菜场买点肉,再买只烤鸭,把春涛叫过来,晚上一块吃个饭。”
郝立冬把饭菜摆到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来,说:“妈,你别瞒着我了。”
买房是大事,郝金芳知道瞒不住,便也不瞒了,苦口婆心道:“你这脑子轴得拐不过弯,我还不都是为了你?欠你两个表叔的七万五,我也让她给我还了,以后你别给他们送钱去,过年买点东西去拜个年,等我走了,就别跟他们来往了,新房你自己住着。”
“妈,不能这样……”
郝金芳岔开话题:“今天医生瞧了怎么说?能修复好吗?”
还好放弃了手术,郝立冬什么都不想做了,也不想要连政的资助了,他没脸再面对连政,又要房又让还债,现在又厚颜无耻地惦记资助,哪有这么做人的,他实在抬不起这个头,怪不得大哥一直关机不理他。
他多想把心里话通通说出来,他不会结婚,身体畸形就畸形吧,嘴上有疤就有疤吧,治不治的有什么区别?疤痕修好了给谁看?就算生来没有唇裂,他这样一个短小还阳痿的废人,怎么能去祸害别人?
沉默良久,郝立冬开口了,试图说服母亲:“妈,都退了行吗?我能挣钱,下午经理还夸我能干,我以后会有本事的!房子我自己买,病我自己瞧,用不着他们帮我。”
郝金芳充耳不闻,往床上一趟,背过身去不理会儿子。郝立冬固执地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房子真的不能要。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让他们回北城。”
“我看你是想气死我!”郝金芳气急坐起来,“那房子是买给我的,你别给我瞎捣乱,我替他们家把你养这么大,还白送他们家一个儿子,一套房子是他们该我的。”
“妈,我求你了……”郝立冬难受得心口发疼,他以后要怎么做人,不怪连卓看不起他。
郝金芳气得头疼,使劲推着儿子往外赶:“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说你有个什么本事?别坐这儿气我。”
郝立冬双手死死扒着床板边缘,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他知道自己很没用,动不动就哭鼻子。可是再没用,他也能凭自己本事,一步一个脚印地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