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驯养(14)
陆野敏锐地察觉到了齐燕白称呼上的小小改变,他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那种微妙的改变似乎愈加明显了。但他和齐燕白刚刚也算“并肩作战”过,关系有所拉近似乎也正常,于是陆野想了想,没有戳破这点变化。
“没事,不严重。”陆野说。
陆野从警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不计其数,别说被人咬一口,以前在基层出警的时候,被聚众斗殴的误伤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儿还是先报警。”陆野说:“今天我是凑巧在附近,要是不在,我就很难第一时间赶过来——以后还是报警来得保险一点。”
齐燕白乖乖听着他的训,闻言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看起来很乖巧,但也有点勉强,陆野看着齐燕白还是有点泛红的眼圈,原本的决定忽然就松动了一瞬。
他的担忧和心疼表露得那么明显,明晃晃的几乎要从眼神中满溢出来,陆野被他看得心里直发软,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地妥协了:“行了,不想回家就不回家吧——大半夜不睡觉泡医院,真是有福不想享。”
“没关系。”齐燕白见他松口,于是弯着眼睛笑了笑,语气都轻松了一点:“我明天上午没课,可以多睡会儿。”
齐老师温柔细心,说要照顾他,就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陪着陆野在留观区坐了一会儿,掐着点等着半个小时的观察期过去,然后把陆野送回了处置室,又拿了单子去楼上拿阻断药。
陆野从警多年,动不动就要经受“狂犬疫苗破伤风和阻断药”的三位一体一条龙,但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省心。
齐燕白替他楼上楼下地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但带了药,还带了一瓶温开水。
“急诊不是只有自动售货机吗?”陆野手里没拆封的矿泉水颇有温度,他握了一下瓶身,在上面摸到了一点湿淋淋的痕迹。
“后面水房有开水。”齐燕白解释道:“用热水在瓶身外烫一烫就好了。”
“真行。”陆野一乐,掂了下手里的水瓶,感慨道:“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娇花待遇呢。”
“那今天正好尝试一下。”齐燕白笑了笑,伸手过去,就着陆野的动作拧了下瓶盖,帮他把瓶口拧松了。
陆野:“……”
陆野之前只知道齐燕白很好说话,但没想到他固执起来也是真固执,说要照顾他真的就一手都不让他动,于是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手里被拧开的水瓶,万分无奈地吃了药。
折腾了半个晚上,现在已经临近深夜,狂犬疫苗的留观期结束后,整个观察室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双子公寓晚上不太平,陆野本想给齐燕白叫个车送他回家,但齐燕白相当固执,非要先送“伤员”上车自己才肯走,于是陆野想了想,干脆说了个折中的办法。
“咱俩也别瞎客气了。”陆野笑道:“走出去打车吧,谁打到算谁。”
陆野说着站了起来,转头往电梯的方向走,齐燕白紧随其后地追上了他,伸手拦了他一下。
“等会儿,我帮你按。”齐燕白说。
陆野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想笑,忍不住逗他道:“这幸好是咬在我手上,要是咬在你手上,你可怎么画画。”
齐燕白先走一步,替他按了向下的电梯,闻言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冲着陆野笑了笑。
“告诉你个秘密,野哥。”齐燕白说:“其实我不喜欢画画。”
陆野微微一愣。
或许是对齐燕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陆野总觉得他就是那种天生该摆弄画笔的艺术家,现在乍一听说他自己不喜欢画画,陆野总有种莫名的剥离感。
“不喜欢画画,那为什么干这行?”陆野问。
说话间,电梯已经停靠在他们面前,干净光洁的玻璃门左右滑开,露出轿厢上一面硕大无比的墙面镜。
“这涉及到另一个秘密。”齐燕白说。
他伸手挡住电梯门,跟陆野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封闭狭小的空间似乎天生是用来储藏秘密的,齐燕白抬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清晰地从倒影眼里看到了一点复杂的冷意。
“其实我是私生子。”齐燕白微微垂着头,轻声说:“我父亲是位有名的画家,但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小时候只有不停画画,他才会多看我两眼。”
“我最开始努力画画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齐燕白说:“但后来画着画着就习惯了,就也算是喜欢上了吧。”
陆野没想到一句随口聊天会勾出齐燕白的隐私,他偏过头,看着齐燕白头顶柔软的发旋,沉默了片刻,伸手按了一下齐燕白的肩膀。
“私生子也没什么。”陆野安慰道:“大人的事是大人不好,跟孩子没关系。你画画得很好,就算不是为了你父亲,肯定也是有天赋的人。”
“嗯。”齐燕白侧头对他笑了笑,说道:“不过都过去了,这些年我们也没有联系,我早就不太在意了。”
说话间,电梯门停在一楼,轿厢门左右滑开,门后的镜面退进滑槽里,正巧掩掉了齐燕白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没有完全对陆野说实话——或者说,他只说了一半事实。
陆野以为他情绪低落是受“私生子”的身份影响,但齐哲的私生子男男女女足有八九个,国籍各异,血统各异,母亲各个都是齐哲的“真爱”,压根分不清哪个才是“正宫”。
齐哲就像是无数艺术家那样,富有且浪漫,浪荡且薄情,他对那些女人极尽喜爱,却对齐燕白他们这些生身骨肉兴致平平,只有在他们画出什么精妙绝伦的作品时,才会对他们展现一点父亲的慈爱。
资源有限,但条件优渥,所以齐燕白和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从小就知道应该怎么争夺齐哲的注意力,并且在他的注意下获取更多的利益和资源。
可惜天赋这种东西到底没法用努力弥补,齐燕白跟他们明里暗里地争抢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不得不退出这种手段单一的竞争。
但这么些年里,画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所以哪怕没了继续下去的意义,齐燕白还是画了下去。
不过还好,齐燕白想,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画不出来什么,却没想到还能从陆野身上获得新的乐趣。
深秋的夜风凉得冰人,一出医院大堂,那种刺骨的冷意就像是会顺着毛孔流入四肢百骸一样。
陆野习惯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侧身替齐燕白挡住了楼前呼啸而过的穿堂风。
在此之前,陆野其实没想到齐燕白会有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齐燕白脾气温和,善于替人着想,看着就像是从温馨之家走出来的孩子,陆野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妈。
但这一切好像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齐燕白性格绵软,很少与人翻脸,陆野原本还奇怪他为什么完全没有脾气,现在看来,这可能也是童年时期被长年忽视留下的阴影。
脆弱的人总是让人心生怜爱,陆野看了一眼身侧的齐燕白,忍不住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更多呼啸而来的风。
“不在意是好事。”陆野说:“不管怎么样,你自己的人生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不要为了别人的喜好决定自己的方向。”
夜色沉沉,陆野的声音很轻,齐燕白心念一动,从他的语气里无端端听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第13章 “但又让他无法确定。”
或许是因为提起了从前的事,齐燕白晚上少见地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个小时的饼,整个人毫无睡意,脑子里的思绪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一会儿是陆野,一会儿是齐哲,一会儿又是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但最后,这些混乱不堪的片段总会融合到一起,变成医院门口陆野说过的那句话上。
齐燕白早过了会被一句鸡汤触动的年纪,但或许因为说这句话的是陆野,所以这句话竟然显得格外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