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9)
说完,杜恒熙就松开了手。
金似鸿若有所思的垂下头,那几朵白色的花就停留在他的手腕上,风吹过时,飘荡开阵阵清香。他这样的大男人,西装笔挺的,手上却戴这样一串花,其实是有些滑稽的。他摸了摸花瓣,触感柔软而温凉,和外观一样美丽脆弱。
杜恒熙给他戴上花就很满意似的,侧歪了点头看着他,转而说,“你在俞公馆的行事,实在冲动,何必要跟他面对面的起冲突?”
金似鸿不否认也不惊奇,只是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然我今天巴巴地过来干什么?你以为一盆花就能买动我了吗?”
金似鸿笑了,他刚刚就是在等杜恒熙,非要等杜恒熙到了才开始仪式。一部分是因为他想让杜恒熙分享喜悦,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想借杜恒熙的身份把那帮捣乱的地痞吓走。
杜恒熙带着兵来,没人再会在这种阵势下捣乱。杜恒熙不仅是来给他撑面子的,更是来给他镇场子的。
金似鸿以为这种心思神不知鬼不觉,但杜恒熙早对他的算计一清二楚,只是包容着没有点破。
“我也不能一昧忍让,让他觉得我很好欺负吧?”金似鸿说,“我也没有料到会阴差阳错害别人流了产,他不讲道理,但你也要责怪我的话,那我真的没处说理去了。”
杜恒熙知道金似鸿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太凑巧,的确不能怪金似鸿。俞仲承这样咄咄相逼,他们只是杀只猫略做警告,的确不算什么。
杜恒熙话已至此就不再说了,知道这无法调解。
金似鸿终于将目光从手上的花移开,手揣进裤兜里,“等会一块儿去饭店吧,我给你留了座。”
杜恒熙摇摇手拒绝了,“我想直接回去休息。”
金似鸿闻言,突然用双手捧过他脸,一下凑得极近,左右仔细瞧了瞧,“你脸色是有些差,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杜恒熙被这有失分寸的亲近惹恼,一下打掉他的手,侧脸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
他这几遖鳯獨傢日的确有些失眠,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简直像夜晚狩猎的猫头鹰。喝了药也没有效果。也许他应该去配点西药试试,但总听说西药药效过于刚猛,反而容易弄坏了底子。家庭医生说他是肝火炽盛,热气郁结体内不得纾解,因而常觉得头晕胀痛,失眠多梦,人也暴躁易怒。他胡思乱想着,突然想到戏园子里的话,不知道那位薛神医是真是假,死马当活马医,要不要去试一试?……
他心思飘到了别的地方。
金似鸿看他出了神,不太高兴地问,“想什么呢?”
杜恒熙不加掩饰疲倦,“我有些累了。”
金似鸿忧心忡忡,“你这样可不太对,上次在家里也是,突然就发作成那样,现在不到正午,怎么就累了?不会是患了什么病吧?”
杜恒熙脸色阴沉下来,“你想我患什么病?”
金似鸿指着他说,“你这样就是讳疾忌医了。”
杜恒熙转过脸,干脆不说话。
“你不想去那种场合的话就别去,但你也别急着回去,我另有个地方想带你去。”金似鸿说。
杜恒熙皱了眉,“你带我去?你包了饭店,做足了排场,自己却不出现?”
“没事,这家店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其他人在的。”金似鸿笑笑,“但今天让你走了,下次约你又不知道要费什么功夫。”
杜恒熙拧着眉毛,觉得金似鸿很不讲道理,自己明明已经算很好说话的了,哪里还有比自己更好说话的人?一盆桃树就让他动了亲卫军。他还是顾念着从前的情意的,金似鸿说人心易变,但他还是想试试会不会有不变的东西。
第8章 好看
推开后门,一股嘈杂喧嚣之声再度涌来,两人抬腿走进去。
金似鸿去跟陈啸风他们嘱咐了两句,理所当然换来一顿臭骂,说他做事不分轻重缓急,这种时候临阵脱逃。也不讲兄弟情面,推他一人去应付那帮难搞的权贵。
杜恒熙看金似鸿不是在开玩笑,是真有打算。思索了下,反正自己回去也无事可做,虽说有些疲累,但真让他休息恐怕也睡不着。他自父亲杜兴廷下野,自己职位被一撸到底后,在天津卫无所事事消磨了有近一年光景,着实闷到发疯,难得金似鸿有陪他消遣的意思,他心里其实是十分高兴的。
他走回沙发那儿,曼丽正端着酒杯前倾着身子和过来搭讪的两位男士聊得花枝招展,等到杜恒熙走到近前,才慌乱地住了口,那两位男士尴尬地和杜兴廷敷衍两句,就匆匆告辞。
杜恒熙倒不生气,只弯腰跟她说自己下午有事,不能陪她了。她要是高兴的话,可以再留一会儿,如果想回去了,就让司机送她回去。
曼丽愣了一下,“怎么就要走了?你要去哪?我不能陪着你吗?”
杜恒熙说,“是些重要的事,你不便出面。”
曼丽脸色一下不对了,“你都走了,我还留在这边丢人现眼干什么?让人看笑话吗?”
“那就直接回去。”杜恒熙直接领着曼丽出门,对门外等候的汽车夫说,“你送她走。”
那汽车夫是个手脚伶俐的小青年,立时打开了后车门。曼丽板着一张脸,显然余怒未消。
等上了车,车辆行驶起来。虽然没人看见,曼丽一直窝在眼眶里的眼泪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本来好不容易能以女伴的身份抛头露面一回,却半道被打发了回去,很有些有头没尾的意思,她只觉得杜恒熙并不在乎自己,心里十分委屈。
哭得正狼狈时,前座递过来一张手绢,“小姐,擦擦吧。”
曼丽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到驾驶位上的小司机,她狠狠吸了吸鼻涕,一把夺过手绢。
“直接回家吗?”小司机问。
低头擦了眼泪,曼丽狠狠说,“不回家,回什么家!带我去商场,我从他这得不来什么情意,得点别的好处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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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事情,和几位重要的人物告了别,金似鸿就带着杜恒熙离开了。
金似鸿绅士地拉开车门,十分做作的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嬉皮笑脸地说,“少爷上车吧。”
杜恒熙无奈,“这么大了,都没个正形。”
上了车后,也没找司机,金似鸿驾驶,两人朝租界外开去。
眼看着外头楼房换树林,风景不同,杜恒熙问,“你是要去哪儿?”
金似鸿说,“这边郊外新开了个跑马场,我带你去玩一下,外头空气好,省得你成日里萎靡不振的。”
目的地是一座全新的红褐外墙的建筑,四层楼高。金似鸿车开过去,立时就有人来帮他泊车,他领着杜恒熙往里走,里头有俱乐部、看台、会员包厢等,从看台望出去,外面是一大片跑马场,用白色的栏杆围住,直径几乎有一公里长。还没对外公开营业,没有组织赛马,因而这里现在没什么人。
挑了两套骑装,各领去换衣服。杜恒熙从更衣间出来,看到金似鸿已经在外头等他了。金似鸿一身黑色的西洋骑装,肩膀平阔,拉出一条笔直的肩线,单排扣马甲勒出紧实腰身,上头的金色纽扣亮得耀目,双腿修长,脚蹬及膝马靴,整个人都利落飒爽,再加上五官俊美端正,简直仪表堂堂。
杜恒熙视线凝固了一下。
金似鸿见他出来了眼中一亮,好像颇为惊喜,迫不及待地走上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啧啧赞叹,“云卿,你……”
“我什么?”
金似鸿先不回答,只是目光一寸寸扫过了他的肩、背、腰和腿,又盯着被布料紧裹的屁股看了会儿。
视线如有实体,杜恒熙略觉不自在,身体甚至有些发热,他难堪地动了动,忍不住骂道,“贼眉鼠眼的,你到底在看什么?”
金似鸿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好看。”说着又向他展示了自己,转了一圈,像只开屏求偶的雄孔雀,“我这身怎么样?”
杜恒熙抿了抿唇,克制地抬手在他胸前推了一下,把他推远一点,“很好看,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