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33)
金似鸿收了软尺,走到他身前,翘着嘴角,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什么,云卿,我明天画几套时髦的款式送过来让你选,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恒熙点点头,转身从椅背上拿起晨袍,重新披上。站了这么会儿,身体竟然有些发寒了,他畏冷似的搓搓手臂,重新坐回位子,“这批衣服什么时候能好?”
金似鸿说,“一个月吧。”
“这么长时间吗?”
金似鸿说,“最近有些事,厂里一时半会排不上,我会给你催着的。”
杜恒熙突然抬眼望着他笑了笑,“什么事,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怎么这么问?”
杜恒熙转回眼,“也没什么,怕你答应了又反悔,害我家里的人白高兴一场。”
金似鸿抱着手臂,乐呵呵地说,“不会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金似鸿走后,杜恒熙扭头叫来了瘸腿刘,他是赌场中专门给赌客放贷的。
短期内筹措资金,银行不肯放,就只能去民间借款。而杜恒熙早已跟天津内几家有名头的银行打过招呼,他想金似鸿如果真那么想要俞仲承的产业,想要成为行内的龙头老大,就会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不去借。
到时候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商铺没买到,还会白白损失一大笔利息,如果资金转不过弯,就不得不卖掉手头的股票,就又是一场大出血。
办妥这么桩事,想到金似鸿反应过来吃瘪痛苦的样子,杜恒熙总算身心舒畅起来,觉得自己出了口郁结的恶气。
金似鸿这么贪心,这么爱财,这么爱算计,踩到他的痛脚,才能让杜恒熙高兴。
第28章 付诸流水
金似鸿带人量完衣服,从杜恒熙那边出来,日头快落了,天边是一片艳丽目眩的酡色。
唐双喜已经在外头等的不耐烦了,地上扔着一堆烟头。一见到金似鸿,他就匆匆忙忙跑上去,“金哥,你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唐双喜急的脸上冒汗,“家里来了几个穿军装的,要见你,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凶神恶煞的。”
金似鸿坐车回去,到他那套半新半旧的小洋楼,门前果然停着两辆军部用车。
金似鸿也是满心疑惑,迈步进房,穿过门厅,看见两个穿着黄色校呢军衣,脚蹬长统马靴的人正襟坐在沙发上,有种威风凛凛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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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到金似鸿回来了,动作整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靴后跟黄铜制的马刺碰到地面发出一声脆响,腰背挺得笔直,“金先生吗?”
金似鸿迟疑地一点头,“两位是?”
其中一人说,“我们奉安总理的指令,请金先生过去一趟,总理想见您。”
金似鸿了然了,唐双喜却急出了热汗,“什么总理,这么大的架子?”趁着金似鸿跟着两人往外走,唐双喜忧心忡忡冲他耳边嘀咕,“有危险吗?要不要我们也带点人去,就算不打架,壮壮声势也好。”
“不用,别喊打喊杀的,你留在家里等我,我应该很快回来。”说完金似鸿就跟随来人上了军用卡车。
安朴山一行下榻在花园饭店,住宿区是个美轮美奂的庭院样式,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两边围着一圈抄手游廊。金似鸿跟着两人七弯八拐地走进一幢小楼,安朴山正背着双手在走廊处逗弄檐下挂着的一只八哥,那八哥早被驯成了鸟精,跟人一样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安朴山逗得合不拢嘴。
“总理,金先生到了。”两位军官把人带到就退下了。
金似鸿向前一步,恭敬地低头说,“总理好。”
安朴山转过身,他是个黑瘦的矮小身材,但眼睛很有精神,望过来的目光像两道锐利闪电,看到金似鸿时,猛地抬手一拍他的肩,“昨天你不出现我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金似鸿不躲不避,弯着眼睛笑说,“司令神机妙算,我去哪怎么会瞒过您的眼睛?”
安朴山走到放在走廊的躺椅上坐下,旁边的矮几上放着壶茉莉香茶,他拿起杯子咂了一口,“要玩要看花花世界就去上海,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就回老家,结果你跑来天津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勾着你跑呢?”
金似鸿说,“没什么东西,这里离北京近,安全,我就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安朴山笑着,“知道为以后打算,还挺有远见。”他把茶杯放下,“我放了你三个月的假,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商人之类的小打小闹,总归不是你的正经事,你也别玩过了头,差不多了,就交给手下人打理。你是要替我带兵的,龟缩在这种地方怎么行?只会消磨自己的志气。”
金似鸿乖顺地点头,“司令教训的是,等上了正轨,我就不管了,专心跟着司令走。”
“有什么麻烦的,要我帮忙直接开口就是。”安朴山对自己喜爱的手下,态度总是很亲切大方,在这种小恩小惠上从不吝啬。“不过我随时可能要你归队,你可不要延误了公事。”
“是。”金似鸿恭敬点头。他知道安仆山笼络人的手段,但并没打算借他的势力,这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想多欠人情。
——
那日和杜兴廷谈过话后,杜恒熙就让小石头带了口信给刘安,接到消息,刘安干脆直接策马进了天津城,总算还知道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没有闹到大张旗鼓的地步。
他和刘安约在华人界的一家茶楼,将杜兴廷的意思简单转达。刘安的态度很矛盾,他对杜恒熙忠心不假,否则也不可能一个口信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但要让他公然反对总统,他又有些生畏,搞不好举事就成了谋反。现在民国刚刚成立,虽然阳奉阴违,但口号喊得都是民主自由权利,如果处理不好,破坏共和,那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赵炳均之前为了排挤安朴山,放权给马回德,把京内搞的一团乱,惹得民怨四起,安朴山借机称病离京休养,是在火中添了一把柴。各省督军都认为是赵炳均嗜权逼走了总理,十分不满,纷纷通电希望赵炳均将安朴山请回来。
但局势到现在这地步,还是少了一剂猛药,
杜恒熙也明白他的顾虑,并不要求他即刻做出答复,允许他再观望一段时间。杜恒熙只要看到刘安对自己的忠诚态度就够了。他知道,到箭在弦上的时候,刘安服从军令的本能会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跟刘安结束会面,杜恒熙坐车从外头回到家,他把大衣帽子递给佣人,刚抬脚跨进大门,就听到二楼爆发出剧烈争执。紧接着砰的一响,房门霍然被拉开。
杜恒熙意外看到白玉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杜兴廷紧随其后,一手捂着额头,头上赫然一个青肿大包,他抬手指着白玉良,指尖颤抖,“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白玉良面色铁青,脚步不停,一点都没把这种威胁当回事。杜恒熙在楼底下听了,也觉得这话简直孩子气。
见白玉良不理他,杜兴廷狠狠一拍楼梯扶手,铝制的雕花楼梯被他拍的一震,气急败坏地喊,“你想清楚了,不管你到哪里去,谁敢收留你,我就灭了谁的九族!我看到时候谁敢跟我作对!你是跑过一次的,那结果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话点着了白玉良的火头,他猛地转过身,原本秀气的五官都狰狞起来,“你杀!你除了杀人还知道干什么!”
杜兴廷手指哆嗦,看架势仿佛随时要气得背过气去,“你不知好赖!我养大的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野狗叼走吃了。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穿,到头来我还要看你的脸色。你现在在外头的威风都是我给你的,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谁还会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军爷!”
“你养我是为了干什么你心里没数吗!”白玉良大睁着眼,眼眶里瞬间涌上了眼泪,“是,我是不算个东西,我不能文不能武,做什么都做不成,除了生了张嘴吃闲饭什么都不会,我这么没用你还留着我干什么?还是我生来就是被你糟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