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81)
小石头好不容易找到他,看到他的状态,大吃一惊,掏出手帕给他擦掉嘴角流出来的血,“大爷你怎么了?”
杜恒熙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也淋淋漓漓都是血,他疲倦地摆摆手,“没事。”
摸索着找到椅子坐下,杜恒熙双手支撑在膝上,低着头说,“你从前跟我说过,妇人之仁到最后反而会害人害己。”
小石头莫名地啊了声。
而杜恒熙只是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只是没那么多,好在现在我也不需要了。爱有什么用呢?我之前总在寻找爱,但爱才是最累赘,最牵绊人的东西。我不懂这个道理,才让我落到了现在的境地。只有把爱当做一种点缀,一种锦上添花,才能自由地欣赏。”
他缓缓挺起身,面无表情地继续,“果酱的确好吃,但没有面包,单靠果酱是无法活下去的。而只要有了面包,果酱有没有其实就无所谓了。这样,倒很干净。”
第68章 赢家
杜恒熙被弄出了一身伤,只得尽快离场。
小石头扶着他准备离开,却在半路碰上了马博志。
马博志是在风月场上混惯了的人,一看杜恒熙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唇上的咬伤,眼角的红痕,从裸露的脖颈蔓延至衣领遮盖的痕迹,还有隐约的味道……
马博志盯着一愣,眼都直了,本来打招呼的声音生生卡了一半在喉咙口,瞬间面红耳赤。
杜恒熙扫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知所措,也并没有怎么羞愧,面不改色地拉挺了衣领,低声说,“我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麻烦少爷跟大帅说一声。”
马博志困窘地清了清喉咙,侧身给他让出路,“你要是身体不好就早点回去休息吧,父亲那儿我有数。”
杜恒熙点了头,便越过他离开了。
小石头扶着杜恒熙离开了宴会厅,飞快地钻进车内。
车辆点火,轮胎碾压过石子路,穿过大门,驶入大道,逐渐将灯红酒绿的大饭店抛在身后,留在漆黑的夜里,渐渐不见踪影。
车厢内冰冷,杜恒熙晕沉沉靠着座椅,脸上却发烫,身体还有些不舒服,好在还算能忍受。可舌头的伤口也得处理,咽一口唾沫都混着血腥,现在太晚,没有药店开门,明天得去买一点回来。
杜恒熙思绪乱七八糟地打转,有一点目的后就强打精神,跟小石头交代了明早要买的药品。
他说完,车厢里十分安静,没有一贯的回应。他睁眼看了下驾驶座黑漆漆的后脑勺,冷声说,“你怎么哑巴了?”
过了会儿,才有声音传过来,“大爷,您不要再跟金先生见面了。”
杜恒熙怔了一下,又阖上眼睛,“怎么了,怕我吃亏吗?”
小石头紧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您想想,有多少次您是囫囵完整回来的?您对他掏心掏肺,他却敢下狠手,我真怕您有一天会死在他手上。”
杜恒熙沉默半晌,“你觉得他不好吗?”
“您是君子,他是小人,他这样伤害您,迟早会受到报应的。”
杜恒熙唇线绷直,却只是说,“我不是君子,他也不是小人。他心眼不坏,只是没有谁肯教他罢了。”
这样说完,便再没什么对话了。杜恒熙扭头看向车窗外,是黑魆魆的楼房和树影,月光像纱一样笼罩了一层。他想到小时候和金似鸿在夜里溜出去,他们手拉着手,也是这样长长的街道和楼房,陌生黑暗,却并不恐惧。他有了一个得来不易的玩伴,内心欢呼雀跃,可以做不敢想象的冒险,因为有人陪伴,一切都只变成了一场游戏。一个人说走,另一个人就跟上。除了彼此,没有谁能理解他们。
可为什么游戏中只能有一个赢家呢?人人都要当赢家:自己的赢家,世界的赢家。路上多障碍,佛挡杀佛神挡弑神,欲望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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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熙走后,马博志还不禁浮想联翩,原地发愣一阵,转过身。结果正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俊俏挺拔的熟悉身影。
认出是谁后,他面露欣喜,急急上前两步,“白兄,你绝想不到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白玉良端着酒杯,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他是在一次聚会上和马博志相识的,马博志是个洒脱风流,交友广阔的人物,看到漂亮的陌生面孔就爱上去搭讪,倒不见得有太多促狭心思,纯粹是喜欢美的事物。
而白玉良又是个美中极品,自然惹得马博志主动结交。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
马博志愚蠢而赤诚,白玉良愿意费心思敷衍他,却是有自己的目的。
“愿闻其详。”白玉良微微笑着,一双眼睛漂亮地弯起,肌肤白皙柔嫩,脸上不见丝毫岁月痕迹。
马博志看着他色若春花的脸,咽了口口水,一口喝干了手中的香槟,飞快地将自己方才的所见复述了一通。末了不禁感叹一句,“也不知杜旅长这位强悍凶猛的情人是什么来历,在这种场合还能惹得人这样干柴烈火,不管不顾。”
白玉良若有所思地一点头。
马博志挑眉问,“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白玉良才笑着说,“情到浓时,自然是这样了。”
马博志突然凑近他,几乎把脸凑到他眼皮底下,“那你知道他这位情人是男是女吗?”
白玉良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这……倒没有听说过。”
“是吗?可我听说你们从前相当熟悉啊。”
白玉良脸色微变,“道听途说,马兄怕是搞错了吧。”
马博志尴尬笑笑,“也可能,你常年在京津两地,怎么会和个土匪出身的有牵扯呢?”
白玉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酒,暗想这马博志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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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熙回到凤翔不得不卧床养了一周的伤。
窗外飘着雪,北风呼啸。杜恒熙半躺在床上听梁延的汇报,听到一半小石头给他端了药送进来,药碗上冒着热气。杜恒熙喝药时,梁延就停下不说话了。
药又烫又苦,杜恒熙喝了一口就皱起眉,烫了舌头,又不好在手下面前失态,便挥了挥手让梁延接着说,自己可以小口小口地忍受这碗药。
梁延在这镇上当家当了两个月,整整掉了十斤肉,因为焦虑忧心和粮食不足而面黄肌瘦,颧骨高凸,几乎脱了相。
一想到杜恒熙可能死在外头,自己要负担起这么多人的存活和前程,他就犯愁得不知道怎么办,频频被噩梦吓醒。
杜恒熙刚回来时看到他这幅样子,差点没认出来他,“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斯年去做。”
原本站在床边的小石头抬起头。
“斯年?”梁延诧异。
杜恒熙点了下头,“小石头只是个外号,我给他改了个名字,人总不能没有名字。”
梁延怔了怔,知道这是要培养小石头了。现在杜恒熙手上没人,小石头好歹是一直跟着的,知根知底,总比外头人要放心,便点点头应下。
梁延走后,杜恒熙一边小口喝着药,舌根漫开一片苦涩,一边默默盘点着自己手上的筹码,大烟一事让他手下的精兵强将损失不少,从天津跟随他来的人几乎尽折。
好在最近入冬,大雪封山,天寒地冻,外头别说骑马了,连人走路都费劲。他们可以好好靠着马回德给的补给过完一个冬天,趁机休整,等开春再做考虑。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如果顺利,他说不定能就此翻身。
喝完了最后一口药,他看着玻璃窗外白茫茫一片,屋里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舌头的伤被烫到了,隐隐作痛。
许多小事不需要计较,他可以容忍,要赢就赢一场大的。
他和金似鸿不同,金似鸿一分一毫都不肯退,不肯让,把情字说尽,嚼碎咽血,也要抢到手。
而他更习惯去看长远的以后,只是可忍受不代表不痛苦,他仍会急迫,希望能尽早结束这种痛苦。
第69章 力量
等到开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杜恒熙走出屋,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早春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