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71)
隔了很久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摆了摆手说“没事。”
白玉良沉默看了他片刻,就让所有人收起武器,也不让他们去追捕杜恒熙。
安静注视着如困兽般的金似鸿,白玉良眼神中流出一丝怜悯和烦恼。
他觉得金似鸿是个不错的长官,也是个有前途的司令,不在于他的军功政绩,而在于他行动的魄力,能当机立断,该施恩的时候施恩,该狠心的时候狠心。他觉得在这样的乱世里,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很需要这样的魄力,认准一个目标就不管不顾地走下去,而不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对什么事都优柔寡断。
杜兴廷曾经也是这样一个果决的值得尊敬的人。然而在沾上情爱后,就敏感黏乎得让人生厌,退化成一个毫无魅力的老头。
现在金似鸿会在大庭广众下失态成这样,让白玉良心中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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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熙最后是坐了长途汽车回的凤翔。车很旧,行动迟缓,气味也不好闻。他被柴油味熏得反胃,才想到如果物资充裕,还是可以添一辆小汽车的,出行都方便。
随着汽车颠簸,他看向车窗外,秋高气爽的蓝天,层层叠叠起伏的山脉,泥泞肮脏的车玻璃映出的面孔有一种冷酷的残忍。
他刚刚对金似鸿动了枪。
金似鸿之前问自己恨不恨,自己回答的是实话,的确不恨。恨一个人就要对他施加报复,杜恒熙并没想过要报复金似鸿,杀了他,又或者让他一败涂地,都不是自己的意愿。
杜恒熙很清楚,杀杜兴廷的是安朴山,自己要杀的人就是安朴山。金似鸿只是安朴山手下的一枚棋子,他不会去看棋子,只会去看下棋的人。
但金似鸿毕竟背叛欺骗了自己,所以虽然不恨,但也不爱了。
既然不爱了,金似鸿又怎么还能像在天津时一样,跟他胡搅蛮缠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适合这样了。杜恒熙心中还残留着一点从前那个可爱的念想,不愿用现在的金似鸿去混淆。
现在的这个,十分讨厌,就算衣冠笔挺也面目可憎。
只是偶尔意志不坚定的时候,还是会让他方寸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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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城,杜恒熙挑了20人的精英队伍带走,让梁延留下来看守。
马回德让他护送的是一队商贩,所有物资都靠人力和牲畜押运,一列排了十多辆拉货的牛马。杜恒熙骑在马上绕着商队清点了数量,便让领头的商贩动身。
往河南方向走,要翻过一座山,经过一片山谷,一路都是未经开发的山道崎岖难行,走一趟就要花上半个多月,来回就是一个月。
一行人走在山谷中,车马繁多,走得拖拖拉拉,前头有五人开道,中间有十人护卫,最后留五人殿尾,杜恒熙则独自落在队伍最后面,观察一路情况。
约莫出发三天时,就撞上了一处临时建起的关卡,专门搜查过路的商队。拦路用的是简陋的木栅,道路旁还支了个茅草棚,摆了一张桌子几把凳子和一壶凉水。
七八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手里拿着警棍,让路过的商队排成一列等候检查。
杜恒熙认出来了,这是禁烟处的人。
商队里的人一看有搜查都变了脸色,畏畏缩缩地一个劲往后躲。杜恒熙觉得他们神情有异,直到领头的那个人犹犹豫豫地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问,“长官,您看这个有什么办法吗?”
杜恒熙冷觑他一眼,“要什么办法,这东西怕人查吗?”
那人为难地结巴了,磕磕绊绊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这……您不是知道的吗?”
“我知道什么?”杜恒熙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果然查到他们时,一个士兵跳上车,撬开木箱,翻开顶上的布匹丝绸,下面赫然是码的整整齐齐的成包烟土!
第60章 深渊
查出一箱烟土后,剩余几个箱子全部被撬开,除了面上一层伪装,底下的烟土这一趟少说也有上万两。
挑夫和商贩一脸戒备紧张地站在车辆周围。
几个警察立刻聚拢到一块,端起枪戒备地从四面将他们围起来,“双手抱头,蹲到地上!”
杜恒熙只得下了马,被赶到人群中央。
他虽然不说话无动作,脑子里却在飞转,这种数量的烟土,一旦被查获,所有运送的货物和人都要扣押,还有大笔罚款要交。如果警察盘问起来历,这批货是马回德让他押送的,肯定不能实话实说,拒不招供的结果,他和在场的所有人可能要被当众枪毙。
小石头偷偷站到他身边,问杜恒熙怎么办。
杜恒熙一下也犯了难,犹豫不决,因而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几个挑夫对望一眼,眼神中有一不做二不休的狠辣,突然从拉货车的木板底下抽出刀朝拿枪的士兵砍去。
其中一人一手撑着车轱辘跳上车,抬手就是一刀,站在车上的那名警察,枪还来不及瞄准,人已经一命呜呼。
场面瞬间混乱,枪声骤响,喊杀声一片。
被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打乱,杜恒熙只得当机立断,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硬闯出去!”
与此同时,他已经抽出枪朝领头的长官开了一枪。
一枪爆头,额头一个血孔,人就像被削断的旗杆一样笔挺挺地倒下去。
人群愣了一下,杜恒熙先发制人,占了先机,随着一声令下,手下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开始加入了战局。
一时间,枪声四起,子弹梭梭飞射,密集成一片,白刀子起红刀子落,血像喷溅的雨雾,场面变得一团混乱。
杜恒熙乘乱冒着枪林弹雨跑到段云鹏身边,朝他叮嘱,“只要是稽查处的,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留了就麻烦!”
段云鹏双手持枪,脸上溅了血点,显出一副修罗的恶相,“知道了老大,保管一个都逃不掉。”
那些过路的商户百姓熟料会卷入这样一场血拼,纷纷尖叫着抱头逃跑,还是有两个运气不好的成了乱枪下的无辜亡魂。
整场厮杀搏斗不过持续了十几分钟,杜恒熙这边占据了人数优势,虽然也有损伤,死了一个士兵和几个商贩,但还是很快稳居了上风,像割尽秋天成熟的麦子一样,杀光了那些拦路的警察。
等站着的只剩下自己人后,杜恒熙收起枪,用手背蹭去溅进眼睛的血,开始清点山道上的尸体。每数一个,就朝那人胸腔的位置扎一刀,以免没有死透。
一共七个人,杜恒熙回忆了下,人数差不多。就让手下把尸体一个接一个扔下了山崖,要来个死无对证。随后将散乱的布匹丝绸重新铺在烟土上,盖子用钉子钉死。
杜恒熙看着重新装车的货物,喘息平复,目光幽深起来,对马回德竟然欺骗自己帮他押送烟土的事,愤愤不已。
马回德不坦白跟自己说就是不信任自己,而要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押送就是要试一试自己,结局只有两种,要么被禁烟处的人抓住要么跟他们闹翻。
要是马回德说清楚这是什么,杜恒熙绝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先不说中央的禁烟令有多强硬,单是鸦*这东西实在害人不浅。杜恒熙的队伍曾和一支鸦*军交过手,所有士兵都是鸦*鬼,缠着一脑袋粗辫子,瘦骨嶙峋,打仗前都要靠抽大烟来提神,这样抽高了,刀砍在身上也不知道痛,下半身被炸飞了,上半身还能举枪去瞄准。
这支队伍靠战场上杀的人数来发兵饷,那些士兵在战场上不像人,像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邪性暴戾,不是来打仗,就是为了杀人。有段时间这支队伍很让杜恒熙头疼,但他的头疼没有持续太久,没等他想法子歼灭,这支队伍就自取灭亡了。一帮无组织无纪律无廉耻的烟鬼怎么能打仗,瘾上来了连死都不怕,活一刻算一刻,等钱花光了抽不上烟,就窝里反,杀了他们的长官,抢了钱财一哄而散,整支队伍不攻自破。自那以后,杜恒熙就发布了禁烟的命令,决不允许他的队伍里出现这种东西。
因为深知这东西的邪性,所以他不想沾。可现在却不沾也不行,沾上身还甩不脱。
他已经成了见钱眼开,十恶不赦的烟贩子,一步步堕落得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