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52)
安朴山已经被卫士扶着站了起来,双腿还不自然地发颤,在一旁看他们打的这样激烈,就让其他人去帮忙。可两人纠缠在一起,其他人看来看去,竟然插不进手。
最后安朴山找准机会,一把夺过身边护卫的警棍,趁着杜恒熙挥拳猛击无暇旁顾时,狠狠朝他的后脑打下去。
脑部遭了重击,杜恒熙懵了片刻,整个人摇晃两下,身体就没了力道。
金似鸿才得以翻身把他掀下去,反绞了杜恒熙的手控制在背后,气喘吁吁用膝盖抵着他的尾巴骨。
眉骨淌过一滴汗,汗水融进了眼角的伤口,痛得金似鸿一扯眉。
膝盖下意识一施力,杜恒熙变了脸色,是痛钻了心。
安朴山冷冷看着这场肉搏尘埃落定,把棍子往旁边一扔,然后说,“杀了他吧,留着也没用了,他张嘴出去乱说,只生祸患。”
金似鸿却愕然抬头,脱口而出,“不能杀!”
安朴山蹙眉,怀疑地端详他,“为什么?你还要为他求情?”
金似鸿嘴张了张,心跳飞快,“把他留下来北洋那些老将才肯听司令的,他若不在了,各方一哄而散各归辖地,司令再想聚拢他们就难了。更何况这么短时间父子都死于非命,太巧合,只会让外界生疑,丁树言再冲动,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再生事端。凶手定不下来,会让杜兴廷的死也变得扑朔迷离,反让丁树言脱罪。”
安朴山思索片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好,先把他带走软禁起来,你看好他,别让他跟外人接触。”
“是。”
杜恒熙被压在地上,后脑疼痛,耳边还在嗡鸣作响,体力耗尽,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骨骼被反拧,侧脸贴着饭店满铺的织锦地毯,坚硬的纤维按压进他的面孔,因为离得太近,他闻到一股沤馊的臭味。
他想吐,却吐不出来。听着上头的两人几句话间定了自己的生死。
沦落到被人随意处置的地步。他不是第一次失败了,他竟然又失败了一次。
内心瑟缩起来。虎头坡一役,他兵败如山倒,葬送了一个军的力量,光华饭店的迟疑,他送掉了替自己做主的权力。他总在最关键的时刻失败。
他被金似鸿从地上拖起来,面色一派死寂,仿佛心如死灰的样子。
面孔仍然阴沉冰冷,但眼神却是空洞无物的。
金似鸿低头一掠而过,便移开了眼。他怕看到这样的眼神。
第44章 回(第一更)
从包厢内被押出来,走过饭店大堂。
杜恒熙一路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是他当日从卫士班选出来的正值年华的青年。
外头已入夜,安朴山的人出出入入地清理现场,血水冲刷,拖着尸体的脚拉出去,一个摞一个叠到车上,估计是要运到城外丢弃。
为防止杜恒熙再生异动,一上车,他的手脚都被牛皮绳紧紧绑住。他坐在车内,左边是金似鸿,右边还挤了一个持枪的卫兵。杜恒熙手脚被缚,很难掌握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汽车颠簸得东摇西晃。
金似鸿悄悄从背后伸手摁住他的腰,将他稳定在座位上。
杜恒熙的眼睛平视前方,身体往前挪动了点,下盘用力稳住自己,避开了他的手。
金似鸿收回落空的手,握了握拳,放在膝盖上。车内人多嘴杂,有人问起他怎么会突然从保定赶回来,“金团长不会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
金似鸿挤不出笑,冷淡说,“不是,是司令调我回来的。”
坐在副驾驶的那人感叹一声,“金哥这次真是立了大功啊,救命之恩,等司令回了北京,高官厚禄绝少不了了。我们拼死拼活一辈子,都难得有这样的机遇。”
另一人笑他,“有了机遇你也抓不住,这种时候,勇气、胆色、身手,一个都不能少,否则你就是白白送死。就比方说,赤手空拳你敢跟杜云卿打一架吗?”
交谈间,车子便开到了花园饭店,前车停下来。金似鸿下车跟安朴山交谈两句,安朴山点了点头,同意了。金似鸿转身叫了一车的卫兵卸了武器后跟随,然后重新回到车上,同车的几人下车,扒着车窗问,“金团长,你这是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金似鸿说,“送回杜家,避免打草惊蛇,他留在家里不会起疑。”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谈话。
等到了杜公馆,后车的卫兵跳下车,快速地接管了公馆。进去了才发现,公馆内竟然空无一人,所有仆从都已经被杜恒熙打发走了。
金似鸿弯腰解开了他脚上的牛皮绳,杜恒熙将被绑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金似鸿摇了摇头。
杜恒熙挑衅一笑说,“你是在怕我吗?”
金似鸿点头,“怕,今天打够了,我不想再跟你打了。”
杜恒熙缩回手,跟在他身后,从车内钻出来,走回自己家。
从门口到客厅到走廊,每隔一米就站了个卫兵。又有人拿着存厚的木板和榔头锤子上上下下地跑,从外头将所有的门窗全部封死,只留了正门用来通行。
家被人登堂入室地搞破坏,杜恒熙视他们若无物,径自走到客厅坐下。
金似鸿走到他面前笔直站着,“夜很深了,你回房睡吧,他们不会打扰到你。”
杜恒熙抬头说,“你不怕我逃走吗?”
金似鸿回答,“门窗都已经封死,你屋里的东西也检查过,有危险性的都撤走了。而且,我会看着你。”
“哦……”杜恒熙拉长了调子,往后一靠,“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先让你待在这里,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也是,等事情过去了,就没人在乎我是死是活了,你们可以把我用麻袋套了扔到野外去。”
金似鸿一直装出的冷静终于再装不下去,他半跪下来,一手摁住杜恒熙的膝盖,“你为什么执意要杀司令?你跟他结了仇?”
杜恒熙侧歪了点头,似乎很惊讶金似鸿会问出这样一无所知的问题,“你在跟我装无辜吗?”
他伸出被捆绑的手向前,捏住了金似鸿的下巴,手的力道用的很大,把下颌骨捏得嘎拉拉作响,捏得金似鸿五官都扭曲变形,“你替他埋伏在我身边,暗地里做了多少事?你现在来问我是不是跟他结了仇?”
他冷笑一下,狠狠把金似鸿的脸甩到一边,“安朴山骂我吃里扒外,我看你才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金似鸿脸侧到一边,下巴处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一干卫士看到他们这里爆发冲突,下意识要冲上来,却被金似鸿一抬手止住了,“退开!”
杜恒熙腰杆笔直地坐着,他看到金似鸿转回脸,满面阴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勃发的怒气,先前在他面前惯常的温良乖巧的小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已经长大,各为其主,要与他对着干的金似鸿。
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杜恒熙看了片刻,杜恒熙不躲不避地跟他对视.
随后金似鸿站起来,状似焦灼地来回踱步两圈,抬头对着天花板长长吁出一口气,再走回来时,面色已平缓许多。
他弯下腰,一手提了杜恒熙手腕的绳结,用力一扯,把他拉起来,说话急迫压抑,“走,我带你去卧室休息。”
杜恒熙身不由己地被他朝前拉着走,跌跌撞撞上了楼梯。金似鸿拧开房门,自己率先走进去,然后把人往里一拉。
门在杜恒熙身后砰然关上。金似鸿开了电灯,房间内果然一团凌乱,被人仔细翻找过一遍,别说床头柜的枪了,所有可以被称为武器的稍尖锐一些的东西都不见踪影。
金似鸿转身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杜恒熙手上的绳子,又低声威胁,“楼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暗藏了枪进来的,双拳难敌四手,你再快也没有子弹快,你要是真的想死,就从这里逃出去试试。”
杜恒熙扭了扭因束缚太紧而勒出两道红痕的手腕,垂着的眼睛动了动,“你放心,我不逃。”
金似鸿这才松一口气,他把牛皮绳扔到一边,看到杜恒熙手腕被勒出的伤痕,还有露出的皮肤上斑斑点点的淤血,他转身出去,片刻间又回来,手上拿着罐消肿化瘀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