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106)
虽然一夜未睡,也并不疲劳,和众人吃了稀饭后,金似鸿带上枪,跨上马和叶辉几人离开了营地。
杜恒熙是被外间的声音吵醒的。
他发现自己能听见了,虽然耳朵连接着神经还隐隐作痛。
他睁开眼也不急着起来,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细细分辨着外界的嘈杂,檐下滴水和鸟鸣,风吹过树梢,来来去去的脚步走动,夹杂着粗话的乡间俚语,而今听起来分外鲜活生动。
昨日意外太多,他还没有来得及担心自己的耳疾,现在回想,不由长舒一口气。幸好没有真的聋,原先一只耳朵残疾就有很多不便,如果真的落入无声的环境,那他和这个世界又多了一层隔膜。
他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觉得自己的运气开始向好的一面发展了。
从床上坐起来,人一动,腰部绵延下去就十分酸麻,难以启齿的部位也有些肿痛。站到地上,不得不小心挪动双腿。
杜恒熙手扶了桌子,双腿直发抖,觉得这样不行,金似鸿的技术实在太粗鲁了,每次做爱都几乎要去他半条命,以后得让他改一改,当然也不排除金似鸿是在借机泄愤,存心折磨他。
但明明是快乐的事,自然应该留下更好的记忆才对。
杜恒熙自来熟地从破旧衣柜里挑了齐整的衣裤换上。他和金似鸿身量差不多,穿上去很合身。
走出门,营地口子处有人站岗放哨,看到杜恒熙出来总忍不住地往他这儿瞟。
杜恒熙在营子里绕了一圈,搭的都是简陋的棚子,觉得这儿偏僻林密,干脆走过去,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这位小兄弟,麻烦问一下,从这里哪里可以下山?”
站岗的是个黑瘦的小伙子,一听这话,立刻戒备地举着刺刀朝他比划,“你是被金哥抓来的,你别想跑!”
杜恒熙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做无武器状,“我要真是他抓回来的话,他怎么会让我能自由行动?”
小伙子不理他的说法,仍旧是用刺刀抵着他,把他逼回了房间,“回去!”
杜恒熙没办法,只能回了屋,他无聊地在屋里转了圈,到中午时,饥肠辘辘,想出去讨口吃的,自己还没张口,就又被堵了回来。
傍晚金似鸿回来,杜恒熙躺在床上,饿得没了力气。
金似鸿推门进来,开口就问,“你想走吗?有人跟我说你在打听下山的路。”
杜恒熙翻身坐起来,“我饿了一天。”
金似鸿从怀里掏出一包糕饼,扔到他怀里,“耳朵好了?”
杜恒熙接过,发现因为贴身捂着,还是热乎的,他捻起一块,送到嘴里,“嗯,起来就能听到了。”
金似鸿拉了条凳出来坐下,又问了一遍,“你想走?”
杜恒熙慢条斯理地咀嚼,“你要留我吗?”
金似鸿十分冷淡,“我不留你,留也留不住。门开着,腿长在你的身上,你想走就走吧。”人却猛地站起来,重重把身上的装备卸下来摔在桌上。
杜恒熙把小半块糕塞进嘴里,从床上下来,去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消化。他喝着水,眼睛则黏在金似鸿身上不动,金似鸿正背对着他,身躯硬的像一块铁板。
杜恒熙慢慢喝完水,舔了舔嘴唇,掰了块糕,从后面贴近金似鸿,下巴靠近他的肩膀,嘴唇挨近他的耳朵,一只手臂绕过去,把糕喂到他嘴里,“你自己尝过吗?很好吃,有桂花味。”
手指碰到了嘴唇,一动不动了片刻,才有濡湿的触感,是金似鸿舔到了他的手指。
手上空了,杜恒熙笑笑收回手,“是不是很好吃?”
金似鸿食不知味,闷闷出气,“嗯。”
杜恒熙张开双臂,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你别赶我走啊,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除了你这里,我哪都不想去。”
金似鸿身体一抖,却舍不得甩开他,声音压低了,“那你问下山的路干什么?你不要骗我。”
杜恒熙说,“我想去买点驱蚊的水,你这儿晚上有虫子咬我,痒得很。”
金似鸿噗嗤一声笑出来,松了口气,他转回身,和杜恒熙面对面,眉毛一挑,“痒?”他把手放到杜恒熙腰上,“哪里痒?这里吗?”说着就挠起他的痒痒来。
杜恒熙腰上都是痒痒肉,被他一动,就忍不住要笑,弯了腰逃,金似鸿自然要追,两人打打闹闹追到床上去,杜恒熙衣服蹭起来,露出一截细腰,缩着腿弓着背在床上躲,直笑出了眼泪。
最后实在没力气了,抓着金似鸿的手求饶,“好了好了,不玩了,我一整天就刚刚吃了点东西,可没力气陪你闹。”
金似鸿压在他身上,身体微微发热,喘息粗重,他低头看见杜恒熙额头也是热汗盈盈,一张脸雪白洁净,眉毛眼睛都是乌黑,眉若刀裁,鼻子挺拔周正,衬衣弄散了两颗纽扣,领口大开,锁骨凹陷分明,瘦长的颈项连着修肩,十分的好看,也是十分的金贵。
他俯身,万分珍惜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下,“少爷。”
杜恒熙伸手去摸他的脸,“怎么这么叫我?”
金似鸿抿唇一笑,漆黑的眼中又有点昔日的俏皮狡黠,抬手搂住他,把头埋进他肩窝蹭了蹭,“我真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少爷又怎么样,你现在是我的了。”
晚饭时,金似鸿把杜恒熙引见给叶辉,说是自己的朋友。
杜恒熙见惯了大场面,表现得落落大方,自有一派气度。
叶辉与他敬酒,眯眼打量,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举手投足也不像普通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回屋,叶辉却单独叫住金似鸿,说有事与他商量。
他们这样的土匪流寇,不能久做,还是要求一个稳定。白日出去就是去见一个将军,希望能投身正规军。将军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们这些人马,叶辉知道金似鸿经历丰富,见过世面,请他帮忙拿主意,看如何能得将军的青睐。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溜须拍马,能投其所好。
金似鸿对此兴趣不大。
谈到后来,叶辉话锋一转,突而说,“其实我有一个主意。”
金似鸿凝眸看他。
叶辉说,“你的那位朋友,我原先没认出来,但现在倒想起来了。他这样的要犯,若是作为投名状献上,你觉得如何?你也说那是你的仇人,现在正好是你复仇的时候。”
金似鸿眼光闪动了一下,“你是这个意思?”
叶辉看他反应平淡,心中就有些打鼓,但仍然说,“你放心,若是成了,你自然是最大的功臣,我只求有一口安稳的饱饭吃,绝不与你抢功。你想想,将军只要随便赏你些兵马,你就能卷土重来,前途无量,不用和我们憋屈在这座小山里了。你若有鸿鹄之志,岂能错失这样的良机?”
夜里金似鸿一身寒霜地回来,推开门,杜恒熙正俯身在桌前忙忙碌碌,煤油灯的火光在他脸上忽上忽下的跳跃,把他的睫毛发丝都照耀得丝缕分明,他站在光晕中,像是个画里的人物。
金似鸿微微屏息,强捺下适才谈话的愤怒不安。他朝屋里走了一步,转身关上门,阻隔了外头的风霜。这里暖融融的,是一处安全的小天地。
他走上前,一直提着的气才慢慢呼出来,凑近看去,装的若无其事地问,“你在做什么?”
杜恒熙把折纸放在手心给他看,是一只小小的千纸鹤,头小小的,肚子很饱满,头轻脚重,坐的稳稳当当,只是估计飞不起来。
写信的纸被他裁了,手边还有一堆,估计刚刚都在干这个。
杜恒熙轻声说,“你以前教我做的。”
金似鸿拿起他手上的这只,扯了扯两边的翅膀,突然心血来潮,“云卿,我们逃吧。”
杜恒熙不明所以,“逃什么?”
“逃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杜恒熙醉眼惺忪,也没听懂,仰着头刚想说话就打了个嗝,扑鼻是一阵酒气。因为叶辉的不断敬酒,他喝得超出了平常的量。
金似鸿倒变得兴致勃勃,耐不住地在屋子里走动,开始就此规划,好像一切已经商量定了,“现在国内到处都在打仗,打鬼子的少,自己打自己的多,哪儿都不安全,要走还是得去国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当初我在天津做生意布下的店铺厂房都还在,先去那里把产业卖了,手上有了钱,再找个喜欢的住处,足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