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21)
小石头紧随其后从后车厢钻出来,提着马灯照亮,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杜恒熙的步伐。
他们身后,巡捕房的警车也到了,警察吹响警笛接二连三地跳下车,往码头方向跑。
明亮的车前灯划破昏暗的夜幕,金似鸿遥遥听到一阵尖锐的警哨声,他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外地除了巡捕房的人,看到了跑在最前头的杜恒熙。
他眉头一皱,然后毫不犹豫一刀捅进了身下人的肚子,横的一划,底下人肠穿肚烂,活不成了。
随后金似鸿站起来,手一挥,“警察来了,快走!跳海走!”说完就朝海边跑去,身子一跃跳进了水里,浪花很小,很快就像条游鱼一样消失不见。
有了他带头,黑压压的水面瞬间多了接二连三的细小水花,而很快恢复平静,没有一点动静。
等杜恒熙一干人赶到时,除了地面上躺了几具死尸和不断呻吟翻滚的伤者外,已经没有囫囵整个能站着的人了。
手电光笔直的光线来回扫荡照射,试图找到漏网之鱼。
杜恒熙则沉默着退到一边,站在货栈处朝远处看,海水和天色连成了一片,一样漆黑,暗得透不进一点光。翻滚的黑色波涛中,人影已杳不可见。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刚刚匆匆一晃间,看到的金似鸿的脸,是一副他没见过的样子。
正出神,这次出警的警察队长带着两个人来跟杜恒熙打招呼,诚惶诚恐地给他递了根烟,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杜恒熙接过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我路过这里,看到有人闹事,想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警察队长覥着脸笑笑,“少帅费心了,不过是些不上道的流氓打架,”
火星在黑夜里抖动了下,“不是死了几个吗?死的人是谁知道吗?”
“身份最大的是本地青帮的一个团头。”
果然牵扯到了帮会,杜恒熙的眉头低沉地压下去。
从码头出来,杜恒熙在车里坐了会儿,才决定让司机把车开向金似鸿新搬的地址。
金似鸿的新家搬到了英租界外,也是个造型别致漂亮的西洋公馆,但和杜恒熙那处是完全不能比,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规模气派都不是一个级别。
杜恒熙从车上下来,敲门后出来一个年老的仆人,杜恒熙报了家门,那人上去通传,片刻后下来把他引入了客厅,给他泡了杯碧螺春,说主人马上就下来。
杜恒熙环视一圈,慢慢在沙发上坐下。这里装修相对简单,几乎没有装饰,家具是成套的柔软的皮革,因为公馆的面积小,热水管也烧得更热,水门汀滚烫,坐在里头,浑身都暖烘烘的。
他捧起热茶喝了一口,在外头跑了一整天,情绪大起大落,临到这时候才终于歇下,一口热茶喝下去,胃舒服了,四肢都慢慢回暖过来。
杜恒熙放松地向后一靠,整个人像脱了骨头的猫一样朝沙发的角落里陷了下去。
金似鸿从二楼走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一身月白长袍的杜恒熙手捧着茶杯,闭着眼,陷入了自家黑色的皮沙发里。白玉一样的脸贴着黑色皮革,嘴唇经过了热茶的滋润,透出润红的血色来,艳丽得像一支秋海棠。在热茶蒸腾的水雾中,眉发漆黑,面孔白皙沉静,仿佛一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
金似鸿在楼梯上站了会儿,心里一阵发痒,近乎生出一种想把他用玻璃罩套起来,不让人碰,摆着独自欣赏的冲动。
垫着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虽然金似鸿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还是被杜恒熙察觉了。
杜恒熙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眼睛从深邃眉骨下望过来,笼罩住金似鸿。
金似鸿被他看得屏息,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用手捧住了杜恒熙的脸颊,柔软的皮肤就像预想的一样,冰凉的没有温度,金似鸿爱不释手地摩挲两把,温言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杜恒熙看清了是他,又闭上眼,疲倦至极地往金似鸿的掌心里靠了靠,“有一点,今天发生了不少事。”
他在金似鸿的掌心里靠了会儿,感受着热烘烘的掌心托着自己昏沉沉的头脑,一股好闻的白玉兰香还若有若无的缭绕在鼻尖,金似鸿整个人都是香的。
杜恒熙模糊地勾起唇笑了笑,过了一阵儿恢复精神,挺直腰背重新坐起来,他还记得今天来这的目的。
金似鸿颇为留恋不舍地收回手,习惯性地在杜恒熙身边坐下,“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杜恒熙向侧边转了点,和他面对面。他看到金似鸿只简单披了件浴袍,头发还湿着,在领口上积了一摊水,露出的锁骨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他眼神动了动,伸出手摸了摸金似鸿湿漉漉的发梢,“你在洗澡?”
金似鸿面不改色地笑着,“是啊,这不是听到你来了,澡都没洗完就跑出来了吗?你看你有多大的面子,人家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我对你的心也是差不多的了。”
杜恒熙收回手,神情淡漠地问,“你一晚上都在家里?”
金似鸿向后退开一点,从怀里摸出烟盒,叼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是啊,我哪也没去,这么晚了我能去哪呢?”
杜恒熙侧脸避开他吐出的白烟,“码头有人闹事,出事的是你们家的船,死了几个人,还牵扯到了帮会。”
金似鸿惊讶地挑了眉,“是吗?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杜恒熙盯了他一会儿,“你知道青帮的规矩,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但他们不能丢面子,你杀了他们一个兄弟,他们就要你偿命。”
金似鸿手指夹着烟,手肘架在沙发靠背上,模糊地笑着,“那那个人可危险了,得找个地方躲一阵。”
杜恒熙不再吭声,突然挨上前,深不见底的眼睛和金似鸿面对面地互望。
金似鸿吓了一跳,但又硬着头皮没有躲开。
杜恒熙对着他,猛地伸出手在他耳后侧抹了一下,然后摊开手给他看,“下次仔细点,都没有洗干净。”
手指上赫然是残留的鲜血。
金似鸿后背僵直,“我……”
杜恒熙直起身站起来,一把抓了金似鸿的手把他也拉了起来,神色严肃地说,“上去,我给你重新洗。”
金似鸿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起来,表情还有些困惑,不知道杜恒熙要干什么。
许是嫌他抽的烟味难闻,杜恒熙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烟,摁灭在了硬木茶几上,把新漆的油漆面烫出了一个焦糊的洞。
金似鸿看到了,心疼地直叫,“云卿,你生气归生气,我这可是国外进口来的家具,你这一个洞烫了我多少钱出去。”
杜恒熙面无表情地拉着他往楼上走,“我赔你一套新的。”
第19章 包容
一路到了主卧,里头电灯还亮着,地上凌乱堆着脱下来的满是血的衣裤,显然是极为匆忙。
金似鸿看到扔在最上头的短裤还有角落里乱扔的没洗的袜子,脸上瞬间像着了火一样的烧起来。
这下轮到他一扯杜恒熙的手,遮住杜恒熙打量房间的视线,直接把他往浴室里头带。“走走,你不是要去洗澡吗?浴室在这边,别到处瞎看。”
杜恒熙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走,对房间里的景象只匆匆一瞥,不由有些可惜。模糊感觉这是个小而凌乱的地方。
金似鸿一向是个糟糕的仆人,伺候他伺候的手忙脚乱,打理起自己更是一切从简。不拘小节,不懂规矩,处处冲撞,像应激的幼兽。可杜恒熙就是觉得他青涩稚嫩、莽撞憨直的可爱,所以很有闲心想要看看他现在长大了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可惜金似鸿害羞得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进了浴室,亮着暖黄灯光。金似鸿大喇喇地站在浴室中央,神情似笑非笑,“好了,你现在打算怎么洗?”
杜恒熙没有陪他嬉皮笑脸,只是冷着脸把他拉到喷头底下,一下子拧开了水,冷水倏然落下,劈头盖脸地淋了金似鸿一身。
金似鸿跌跌撞撞地被拉到冷水底下,猝不及防地被水冻得哆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