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狱[无限](286)
“就像刚才一样,你不是做得很好。”
连阙的声音依旧平缓,仿佛会与整个世界一同倾覆的人并非是他,而他只是在耐心指导迷途的学生。
崩裂的世界随着黑色的侵蚀蔓延向两人脚下,散落在地的电线擦出星点的火花。
就连一向对连阙交付所有信任的第一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下意识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自然的反应让连阙目光闪烁,他的手轻覆在他的肩上。
“别怕。”
温缓的声线如荒原上的星火让第一梦的面上一片烧灼。
“我没有……”
“人一旦有了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会产生恐惧。”
连阙注视着闪烁在线路间的电光,如同挣扎急于挣脱牢笼的困兽,而他足够耐心:
“梦境对于‘建造者’来说正如一场沙盘游戏,你要建造怎样的场景,放入怎样的NPC,通过他们的行为轨迹推演发生怎样的故事……”
“夺梦并不在于要如何从他人手中夺取梦境,只在于你自己。”
碎裂的梦境已侵蚀向靠近的二人,地上窜动的电光却在此刻停息,任由碎裂蔓延,裂痕悄然攀向连阙的脚踝。
就在这时,熄灭的电光在一瞬间如燎原之火编织成一片细密的蛛网。
如同这个世界的心跳,将血液输送至每一个角落。
也将被截断了一切退路的二人隔绝在碎裂的梦境之外。
随着如心跳的电流再次蔓延,陈旧晦暗的下水道变为金属坚固的四壁,连阙二人在这样通达的世界中重新站定。
“这里是……”
第一梦看向金属长廊的尽头,这里竟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就连胸腔内机械的心跳也随之感应般加快。
在这条金属长廊的尽头是一间虚掩着门透出星微光亮的房间。
他下意识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但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连阙。
连阙转向走廊的另一边,那里光芒大盛,他抬步向着那边走去:“走吧。”
第一梦很想问,这里是哪里,贺同舟去了哪,走廊另一边尽头的房间又是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跟在连阙身后一同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
学院的风如同凛冽的刀刃。
长身而立的人站在高楼之上,身上的伤口在风中逐渐愈合,周遭尽是断壁残垣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如今伤口与身上的衣料尽数恢复,仿佛刚刚的争斗没有对他造成分毫损伤。
但他的身上,脚下和每一次踏足的楼体之上都遍布血迹。
无一不透露着这场争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他的面上沾染了血污,让原本淡漠的脸上多出了一丝妖冶肃杀的诡异。
他静静站在风中,学院的角落,每一双惊恐的目光都牢牢定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的手迅速探向虚空——
在空间的扭曲中,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滑落,痛苦挣扎的人影也渐渐显形。
显形的人满身伤痕,正是本该在观赛区的荷官。原本的观赛区如今一片狼藉,坚不可摧的屏障被震碎,无数机械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机械的断肢残体上闪烁着破损的电光。
“景斯言”的手竟是径直自荷官的身体穿过。
“是他救了我,将我带在身边为我疗伤。可在知道他就是异化源时,我还是……因为我,裁决院才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荷官手臂上那一串黑色的数字随着他气息的消散一点点倒流,那只穿透了他身体的手臂上,白色的数字随之叠加增长。
“他一定后悔救了我吧。”
荷官闭上双眼低喃:
“我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又能如何呢?可我不是他……只有他死了,这场鼠类异化的蔓延才能得到控制。所以即便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景斯言”眼中有一瞬的空茫。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见连阙与第一梦不知何时站在相邻楼宇的天台之上。
“人啊,就是这样……”
荷官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法非黑即白,做不到纯粹的善和极致的恶……就永远只能困在泥沼……”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滑落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梦境也随着他的声音如砂砾般一点点被风吹散。
“景斯言”的手臂被鲜血染红,显得那一串4013的白色数字越加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落在连阙身上,神色莫辨。
晏知微来到连阙身侧,见他无事方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侧高楼上的人,他的目光变得戏谑。
“你看,人类就是这样自私、懦弱,趋利避害。”
相邻的两处高楼下是深渊万丈,仿佛一道天堑将两人相隔。
满身浴血的人此刻如同地狱的罗刹。他弯身捡起地上破碎的颈环,随风而逝的世界之外,透入的光散落在血痕纵横的脸上,一如他站在深渊泥沼仰望的一点微光。
“是啊。”
连阙的声音让“景斯言”的动作微顿。
“但是,在整个人类命运的面前,这些或许都不值一提。”
连阙透过消散的世界看向另一端的人:
“如果一个人愿意担下所有的自私、懦弱和趋利避害,那一定不是因为私欲,而是需要有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罪责与骂名,来成全人类的未来。”
“景斯言”挑唇轻笑。
他向连阙示意手中的颈环遗憾低叹。
“可惜,它坏了。”
他小心擦拭着身上的血污,跨越那道所有人都觉得不可逾越的鸿沟来到连阙的面前。
晏知微因他忽然的靠近和手臂那串显眼的数字眉心一跳:“四千……”
“景斯言”却如同未看到他的戒备与排斥,也未留意第一梦紧绷的身体,只依旧望向连阙。
“现在我也是这样满身罪恶、污秽不堪的人,地狱的神明啊,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吻吗?”
第一梦与晏知微的神色同时一僵,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血液筑起的屏障瞬间将他们相隔在外。
“景斯言”的指腹摩挲过连阙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的唇间相抵,连阙的心下却没来由地一空。
他下意识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人,世界却再次化为一片虚无。
……
“你终于醒了。”
连阙在这片虚无中醒来,他听见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等待了无数辗转的日夜。
他坐起身,却只觉胸腔内一片空荡。
他下意识垂下头,入目是森森的白骨与空荡的胸腔。
他再次听见那道声音——
“我的神明。”
第137章 第十九层:七重梦镜(一)
“地狱怎么会降生神明?!”
“那么小,不会还是个娃娃吧?”
“我们都是凭实力厮杀来的,凭什么他刚刚降生就被定义为神明?”
“对,如果想统领地狱,就要拿出让人信服的力量!”
……
对于这位不被期望降生的神明,地狱中的恶鬼自然不会臣服。
他们围聚在诞神之地,窃窃私语渐渐沦为了高昂的抗议。
就在这时,万骨堆砌的顶峰之上,森白而小巧的骨头犹如新生,他缓缓坐起身。
手边与之一同降生的镰刀似被他无意打落,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划过骨山,星微却让山下嘈杂的厉鬼当即噤声。
那是与神明一同降生的神器。
必然带着摧毁天地的力量。
下一瞬,原本窃窃私语的恶鬼疯狂涌向滑下山坡的镰刀。
万鬼呼啸撕咬着一同去夺那把镰刀,诞神之地瞬间沦为血色的炼狱。
有一个人始终站在骨山之上,同那位遗落了镰刀的神明一起俯瞰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