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89)
古往今来,明灵十之八九都是成人,因为成人有思想,有渴望,能将所求所想述诸于口,发乎于心,生出执念,可是孩童不一样,他们夭折时尚未开智,说不出什么话也发不了任何愿。
他们太弱小了,这个房间里有的死时甚至还不成型,成千上万的亡灵聚在一起,才能有这样一点心思。
黑影悲悯在身边漂浮的孩童,用叹息似得音调说:“朝代更迭,礼乐崩坏,人们易子而食,我见过这世间最极致的恶,也见过世间最纯净的善,垂髫小儿不解憎恨,他们死后只求一个完整的尸身,入土为安。”
“我听着他们的哭声心如刀绞,所以把他们都收集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黑影轻轻攥住飘在面前孩子的手,将他拉到眼前,孩童在半空翻身露出肚皮,看起来是在咯咯笑。
“如今你们所在,可称盛世,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我再没有听见如此悲恸的声音。我沉睡了好多年,好多年……直到李明的哭声把我唤醒。”
她回手让孩子飘走,目光也随之拉向窗外。
袁祈:“所以你回应了他?”
这大概就是典型的量变引起质变。
黑影说:“我回应的,不是他的执念,是枉死的千千万万婴童的祈求。”
袁祈说:“是你撺掇他,招的那些孩子的魂,为的是让那些作恶的人也尝尝将心比心之苦。”
从他跟李明相处来看,李明并没有将一开始那些孩子放在心上,甚至在实现执念的过程中连提都没提,但这却是整个案子的“起源”。
黑影道:“佛陀以此度我,我以此度化世人,有何不可?”
袁祈心说你只是一个执念体而已,借了鬼子母神的模样,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佛陀可没想杀你儿子,你却真想要了那几个小孩的命。
但他怕刺激了对方发疯,于是这话就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黑影注视着袁祈,满屋的婴灵随他目光朝袁祈挪来。
袁祈警惕四周,躲在纪宁身后几乎贴在对方身上,最前方的婴灵爬到身边,那是个刚回怕的婴儿模样,看不清五官相貌。
他朝袁祈伸出手,纪宁出乎意料的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拦。
婴灵拉住袁祈的裤角,紧接着其他围过来的婴灵也伸出手拉袁祈衣服,裤边,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是安抚。
袁祈察觉到他们没有敌意,主动蹲下身伸出一只手。
立在窗前的黑影看着他,又看了看纪宁,用叹息的语调说:“你很了不起。”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也随之虚幻透明,黑影最后看了袁祈一眼,随着房间里的婴灵一起,消失在了天地间。
远门挤满的房间霎时间又变得空旷,黑影刚才战立的地方,有一尊巴掌大的石像。
袁祈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石头触手冰凉,带着特有的粗糙砂质感,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磨损的看不清原来样子。
他拿着石像走回纪宁身边,往他手里一塞,“纪组,这次的任务,我算是圆满完成了吧。”
纪宁垂了下眼拿住石像,“算。”
现实中的天也已经黑了,四周幽静,袁祈望向门外,“不过我觉着还差点。”
第82章 玄圭
袁祈说完“差点”,就和纪宁开车进了郊外的一片风景区。
已经半夜十一点,刘勇家的别墅灯火通明。
为了防止监控被拍见不好解释,袁祈让纪宁在别墅区外停车。
他猫下腰用栅栏外的蔷薇墙挡住身形,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视线从枝叶缝隙中穿过,警惕各处的摄像头和别墅客厅内不断走动的人。
纪宁站在身后不远处,见他做贼似得,指尖夹出一张符箓上墙拍在袁祈脑门。
袁祈头顶那双兽耳倏地冒出,紧接着一只狐面人形的东西从他后背飘出,他面露狰狞,身体飘出来了却还是不死心,双臂牢牢抓着袁祈身体。
纪宁见袁祈凝眉,赶紧收手。
袁祈觉着身体一轻,脑子疼了下,意识短暂模糊后惊觉自己魂似得飘在半空——跟上次上房梁时一样的感觉。
他说不出话,只能见纪宁自下而上正仰视他,而他正保持着猫腰的姿势,额头上贴了张符……
嗯,怎么说呢,袁祈有点牙疼,第一次觉着自己此刻身体不怎么具备观赏性。
他从身体里出来后匀速向上升,意识到这点后袁祈怕自己飞得太高成了空中垃圾开始手脚并用控制方向,赶忙开始反方向吹气加狗刨了,半天后竟然真的朝纪宁那边挪动了一点,尽管只是很微小的……一点。
纪宁静静看着他手舞足蹈,在袁祈求助向他伸出手时没有丝毫犹豫握住他手腕将人拉到身边。
袁祈此刻身体轻盈的很,感觉自己就像只人形气球,随便给个方向牵着就能走,也不累,心说这玩意儿真该量产,在上班通勤的时候能够有效服务大众,错开早晚高峰。
纪宁拉着他,径直穿过紧闭的铁门进了院子。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从院中保姆眼前进攻对方都看不见他们。
室内灯亮着,刘勇年轻貌美的妻子在客厅来回踱步,面色焦急等待。
袁祈跟着袁祈上楼,心想她应该是在等刘勇,那大款被警方带走了还没回来。
不过这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杀人偿命,无论是直接或是间接,栽在他手里性命就有两条,这是因果报应。
他这么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上次纪宁在这栋别墅的房内说的“天地规则”。
袁祈此时好像有点明白,就像自然时序,因果循环……谁都无法改变,冥冥中,这世间好像被定下了规则,所有事物就会按着既定的规则有条不紊的行进……
纪宁带着袁祈找到两人先前住的房间,就在他们踏进房门时,头顶再次响起咚咚的敲击声……
那个被做成“招财童子”的孩子,应该就是当年小区里“被拐走”的那个。
时隔多年,埋骨之地要等警方审讯,但他们可以先还给他“自由”,哪怕只是残留于世的一点执念。
无论做坛的人是那条道上的,反正他现在有编,是正规军,出了事儿也是领导担责。
他这么想着“飘进”了天花板。
房梁上的灰尘还残留着触碰过的痕迹,袁祈正摸身上想找枚打火机照明,纪宁单手掏出一张照明符。
招财童子还在捶打房梁,袁祈说不出话,正考虑该怎么对纪宁表达“怎么救他”这个思想时。
纪宁将照明符放在脚边,手中拿出另一个东西。
袁祈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是他爸留下来的遗物,心说这人什么时候顺走的?
玉牌在纪宁手中变成了刀刃的模样,如果袁祈此刻有眼睛,他一定瞪出来了。
袁祈是在得到玉牌一年后才发觉这东西可以随自己心意改变外形。
此后他找别人试过,但无论是童子还是道士又或者其他跟他一样的“天地冥阳沟通者”,这块玉牌在旁人手中只是一快寻常装饰物。
他一直以为这玩意儿认主,没想到纪宁也能用。
袁祈跟着蹲下身,迫切想张嘴说话,问问对方这是什么东西,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纪宁用玉刃沿拴住小孩的绳子墨线上划了下,跪地捶打的小孩立刻感觉到,跪在地上仰着头手忙脚乱挣扎。
纪宁将刀尖转向一旁的奴眼,吊睛白虎是山鬼选中下山造福世人的灵种。
额间双目有灵气,原本是为了看住横行疫病守护人群。
如今疫病消失,他们却死于自己保护下得以繁衍生息的人类手中,袁祈听着纪宁口中喃喃了几个奇怪的发音,接近闽南语却又是,他却鬼使神差的听懂了。
纪宁说:“安息吧,山鬼庇佑你。”
随着刀尖落下,房梁上那双墨迹画成的老虎眼可见的失去威严变成几段褪色线条,而招财童子失去了“监工”的看管和束缚,那点执念当即散去。
两人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离开,袁祈灵魂归位时,额头黄符散碎画成粉末飘在空中,纪宁将玉牌递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