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34)
屋漏偏逢连夜雨。袁祈眼前突然恍惚了下,他缓慢贴着墙坐在自己的被角上缓了会儿。
一天没吃没喝还跑了场地域副本的超级玛丽。
要不是年轻身体抗造,刚才就死路上了。
袁祈深深出了口气后睁开眼,仰头看天,心向自己活了二十六年,从一无所有到身无分文,也是挺厉害的。
他自嘲笑了下,躬着腰把地上的东西挨个拾起来整理卷好。
袁祈背上有伤,不能扛,只能用手拎着或者用腋下夹着,但铺盖卷太粗,又夹不起来,最后把袋子挂在身上,将褥子抱在怀里,幸亏身家不多,这样就安置妥当。
他动作迟缓,做这一切整整花了一个半小时。
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市场那边能听见早上出去进货的车声。
袁祈瘸着脚走到巷口,仗着这里进不了车,褥子挡眼也没看路。
直到手里褥子被人一把抢走。
“你做……”
袁祈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纪宁,到嘴边的骂又生生吞回去,惊诧对方怎么还没走?!
“纪组。”
他扯开唇角笑了下,额头薄汗不知道是忙的还是疼的,衬的脸色更加憔悴。
“还没回家?”
纪宁朝他来时的巷子里看了眼,二话没说将怀里抱的褥子塞进车里后又折回,将浑身挂着“家当”的袁祈连推带拉的塞进后座。
袁祈嘶抽了口气,倒在后座上勉强用手肘撑起身,疼出一身冷汗。
“纪组,你这是干什么?绑架吗?”
纪宁没接他的玩笑,上车后转动方向盘掉头,一骑绝尘驶出那条狭窄黑暗又充满异味的街巷。
“纪组?”
袁祈在等红灯时从后座上倾身,后背伤口撞了一下后随着时间流逝和拉扯疼痛加剧。
他左立难安,手搭在前靠背上,面色不改说:“我搬个家而已,你要是想帮我忙的话,就把我送到永字路上,剩下的路我自己能走。”
纪宁依旧不回答,视线停在前方,手握方向盘,也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半夜搬家。
红灯转绿,所有沉默都汇入了发动机的咆哮中。
袁祈摸不准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趁火打劫的话起码吱一声啊。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夜无家可归,这人大半夜不回家睡觉,守在巷口就为了捡他?
袁祈觑着他侧脸,心说这领导的行为太诡异了。
不知过了多久,纪宁的声带依旧没捡回来,袁祈又试探问了句:“纪组?”
东方的天已经隐隐转成藏青色,车开出市场上了大道,四下静匿堪比深山,又过了一会儿,纪宁才说:“好。”
袁祈无声松了口气,心说你再不讲话我就跳车了。
袁祈转动方向盘变道。
“你在那里定了新居?”
明明是个问句,他语气清淡,说出口却没有丝毫起伏。
袁祈想有钱人的世界就是不一样,格局都这么阔气,新居那是说定就能定的吗。
他并没有正面回复,只是说:“嗯,有住的地方。”
纪宁又问:“永字路哪里?”
袁祈看向窗外,“你过去就能看见。”
每一座城市都有纸醉金迷红灯酒绿的繁华区,也有不见天日勉强挣扎的贫民窟,这是两种完全不会互相流通的阶级。
十分钟后,纪宁的车停在永字路旁。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袁祈不需要报具体住址。
永字路在建安市最外环,几乎外环到了村子里。
路基被夯实的土坡架起,两边是看不见尽头的石棉瓦棚,新的旧的,破败的连接成片,在朦胧黑夜中汇成黑沉沉的“海”,十分壮观。
这是个巨型“流浪汉集中营”,数以百计的棚子占了大片郊外地皮,收纳数以千计无家可归的人,是建安这个光鲜亮丽龙头城市的下水道。
纪宁一开车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这人连惊诧都显得异常清淡,像平静湖面扔进了一粒沙,面色没等掀起变化就消失,跟着袁祈下车。
他的手摁在车门上,注意力被对方一件件往下搬的行李吸引。
袁祈把行李都放在地上,扫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住所”,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弛感。
他是这里的常客,家里发生变故后,他在这里连住了三年,后来开货车赚了点钱就搬出去了。
这几年兜兜转转,也回来过好几趟。
心想真不知道当年是谁领头建的这些破砖烂瓦,给了无数人在纸醉金迷中提供了退路。
“我到了。”
袁祈冲纪宁笑了笑,奔波到现在,他只想能找个窝睡个昏天黑地,体力跟精力匮乏,不愿再应付人情世故。
“时间也不早了,纪组劳累一天,早点回去休息。今天您帮了我这么多忙,如果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袁祈下隐形逐客令同时,还不忘大方送上张口头支票。
纪宁似乎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潜台词,站在原地往下扫了眼,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最靠近的棚子里住了四个人,老少皆有,都是男的,有光着的有和衣睡的,在逼仄空间中胸膛贴后腰挤在一起。
傍边那人不知道梦见什么,脱了一半的裤子下还起了反应。
纪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对袁祈说:“跟我回家。”
“啊?”
袁祈面对突如其来邀请怔住,要不是纪宁脸上表情依旧平淡,他都要会错意。
他顺着纪宁刚才目光扫了眼,后知后觉笑了,心说身娇肉贵的纪组肯定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睡大通铺。
惊着了。
“谢谢你的好意。”
袁祈视线落在坡下连绵没有尽头的瓦棚上。
“我也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而已,天亮后就会去找工作,找新的住处。”
他拍了拍纪宁肩膀,既然暗示不行直接明示。
“纪组,您这么肤白貌美的,大半夜别在这里站着了,不安全,赶快回去吧。”
纪宁闻言,纹丝不动——这次不仅声带丢了,耳朵也聋了。
袁祈被磨了大半夜,不知道对方不言不语还死赖在这里意欲何为。
对方不走,他也不能陪着。
袁祈提上被褥叹了口气:“那我就……先休息了。”
他在纪宁注视中走下去,找了个相对来说人少的棚子,踹了踹睡最边上那人横出来的腿。
被踹的人朦胧间骂了句脏话,摸着肚皮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袁祈在他腾出来的那点地方放下铺盖卷,他能感觉到纪宁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只是低垂着眼自己干自己的。
他现在亟待一个安稳的睡眠,而不是一个自己看不穿需要提起精神打交道的男人。
袁祈就在纪宁一点点簇起眉头间,拆开褥子短暂给自己铺一个窝,没等硬着脸皮躺下。
纪宁走过来摁住被子一角,又重复了遍:“跟我回家。”
“……”
袁祈抬头跟他大眼瞪小眼。
“纪组。”
他在对方的磨蹭中彻底没了脾气,有种打不得骂不得的无力感,好话坏话都说了还想怎样?
袁祈精神不济,说话也过线,半开玩笑道:“您再这样穷追猛打,我都要心动了。”
纪宁一怔,眸中明显闪过惊愕,摁住被子的手果然一点点松开。
袁祈心说好好跟你讲你不听,非得恶心你才知道收手,小孩一样。
“我真的要睡了。”
袁祈捡了个干净地侧躺下,避开后背伤口。
纪宁就站在原地,不离开也不阻止,就这么静静看了。
这人的存在感很强,即便是袁祈闭上眼睛,都知道那双清冷又平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这也并不影响他睡眠——他是在太累了。
东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前排棚子里有人被尿憋醒,提着裤子嘀嘀咕咕扎到后排找空地解决。
明清折子戏经常写到落魄贵公子因为气质出众被从流民中一眼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