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46)
天花板上是房梁和龙骨结构,拉着密密麻麻吊顶的钢丝,自建成后就再没见过光。
袁祈原本以为自己钻进去会是漆黑一片,结果头刚升进来,就在视屏线上看见一双脚。
纪宁手持照明符正轻飘踩在面前石膏天花板上,低头静视着他,青光温暖轻柔,静静笼在身上。
袁祈:“……”
他说不出话,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目光往旁边避了下,却又想起现在他也没有“眼睛”这种东西。
只能在心里想:这人是用了闪现吗?!这么快?!
袁祈想朝纪宁飘去,飘到他的身边,但脱离肉体的意识并不受控制,虽然挪动,却很轻微,依旧保持着平稳上升趋势,有种力不从心地感觉。
就在他尝试憋口气反向吹出去,妄图推动自己控制方向飘时,纪宁朝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准确握住了他的掌心。
袁祈一怔,随即身体不受控制“飘”到纪宁怀里。
他现在的状态就好似一阵烟,稍微一点风就能决定方向。
纪宁掌心热度传来,袁祈心中还没来得及升起的异样就被他身上温度吸引。
因为他突然发现,面前的纪宁好像是一副……身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跟他这不受控制的一团烟相比,纪宁有温度,有影子,有蓬勃跳动的心跳和清楚的轮廓,在黑暗中,脸颊映着照明符薄光,青色衬得皮肤更白皙。
袁祈没有机会问这“区别待遇”因何而来。
纪宁拉住他后,将一团烟似得手握住,另一只手将照明符持高,拉开与地面距离,带着袁祈在原地蹲下。
袁祈的视线跟随他转到光线最边缘的横梁上。
刘勇家的房子是二层独栋别墅,尖顶,大体结构比较传统,横梁用的是合怀抱粗的大松木,刨去了皮,露出里边树肉,又在经年累月中浸出了油。
袁祈蹲下身,在微弱光下勉强能看见横梁上有什么东西,民间在在上梁的时候往往会在梁上订铜钱和红布,求福,求富贵。
但这上边的东西,并不只有这两种,在铜钱和红布后方,有用毛笔画过的痕迹,蒙上了灰尘,虽然粗略,但大致能够看出是一双眼睛。
眼睛之下又有一个小人,那人画技拙劣,画的东西比火柴人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袁祈只看了一眼就觉有冷意刷的从脚底蹿起。
小人的脖子上有一条墨线,顺着往下延伸落在了一个楔子上,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绳子将他拴在这里一样。
纪宁没有让过多光线投来,昏暗中袁祈看不太清,不知不觉中降低了头,等他发觉小人竟然在蠕动时,差点一脚踩空摔下去。
庆幸的是此刻他没有身体,不至于那样狼狈。
黑色墨线随着小人跪地动作弯曲,最顶端圈出一个圆环做“握拳状”,而后又做“捶地”动作。
“咚咚”声再次响起……
小人每敲一声,那根拴在脖子上的绳子就往后拉,他跪在地上被迫仰头,敲击声不绝,却变得杂乱起来……
袁祈难以置信盯着房梁,没想到声音来源竟然是这么一副凶残的“画”。
这根画了画的横梁,不偏不倚,正好在他床的正上方。
袁祈脑海中一下子涌出了很多想法,奈何不能开口,想问纪宁,可这幅状态没眼睛没鼻子,连目光都传达不了。
纪宁恰好在这时朝他看来,轻点了下头,扬起照明符又在四周扫了圈,没再见别的什么奇怪东西,面朝袁祈食指朝下点了点。
袁祈当即会意——他们可以下去了。
窗外的天又亮了点,朦胧透出点泛白的蓝,袁祈再次睁开眼,他依旧坐在床上。
符咒还贴在脑门,他抬起手正要扯下,没等碰到,这东西就像是被烧过一样顷刻间化为灰烬飘落在了床上。
白床单上散落一圈黄色碎末。
袁祈:“……”
他手里捻了下指尖,望向已经又回到床尾的纪宁,坐在床上倾身问:“刚才那是什么?”
纪宁刚要开口,目光从他前胸飘过,落在一边的装饰柜上,这才平平淡淡说:“招财童子和奴眼。”
袁祈看出他的避讳,心想自己真是造孽,闲着没事儿昨晚说那么“糟心”的话干什么,纪宁还不知是直是弯,保不准现在心里拿他当变态。
他拎起被子往身上一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继续问:“招财童子和奴眼是什么?”
纪宁下巴微抬,看向头顶天花板,略显心不在焉,停顿了两秒说:“阳年阳时出生的孩子,需得枉死,死后用蜡烛烤下颌出尸油,以油研墨,作画,画成,尸油系数用尽,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烤炙的尸油属火,上梁为木,木养火,上梁又是整个家阳气和财运最充足之地…… ”
袁祈无师自通就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所以用尸油在房梁上画画,这个家的阳气与财气就会越来越旺。”
阳火被阳木滋养,两者相辅相成。
“嗯。”纪宁轻点了下头。
袁祈瞳孔轻压,“那我们刚才看到的小孩,会不会是……”
影响刘勇孩子的源头。
“不会。”纪宁转过脸,看向将自己裹成三角粽子的人说:“人死以后,那口气存在的时间很短,枉死之人能稍长,但没有媒介很难长久留存,更做不了什么。纯阳尸油可以吸引执念留存,但也是留存而已,并无别的能力。”
“况且。”纪宁又说:“你也看见了,他受束缚。”
袁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跟金襌衣所产生的明灵不同,刚才看到的小人连离开房梁都做不到,更别谈去祸害别人。被子闷得他发热,稍微开了点缝,抬起头又问:“那双眼睛又是什么鬼?”
纪宁目光随着他敞开点被子又一点点从袁祈身上退回,平视前方说:“奴眼是一种标记。吊睛白虎眼睛磨碎,同理画在房梁上,百兽之王,有监督童子和化煞的用途。”
能研究出这种东西的人堪称丧心病狂。
袁祈认真听完,总觉着有点熟悉,“我怎么感觉,这样的做法风格,好像在哪里见过……”
纪宁侧脸觑他。
袁祈道:“很像《鲁班经.密卷》里的一些记载。”
平常的鲁班经上记载的只是房屋建造,斫木风水吉时之说,但有更深层的密卷,属于禁书之流,袁祈曾有幸见过几页。
纪宁眼睫略垂,没说话。
房间内悄无声息,袁祈思虑完回神,发觉纪宁这阵沉默来的有些异常,明明刚才还有问必答的。
袁祈漆黑眼珠轻轻摆向他,试探问:“您刚才讲的头头是道,应该知道《鲁班经》吧。”
纪宁简短回:“没。”
袁祈:“啊?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从哪看的?”
纪宁面无表情:“天生便是如此。”
袁祈:“啊???”
纪宁说:“有些事情,天生便如此。”
袁祈:“……我不明白。”
纪宁:“见雪识冬,见山林落而知天下秋,自然时序,天生的规律。”
袁祈:“……”
心说我真是读书少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纪宁见他望过来的眼神带了丝小心,停顿几秒:“我推的。”
空气凝滞半晌,袁祈不知道“我推的”这三字已经是纪宁能解释的极限,仅仅就字面上意思而已,他自己脑补了场纪宁是依托于《周易》太极之类的书得出来的绝学,竟然能精进至此,默默竖起大拇指:“牛。”
头顶上的咚咚声再次响起,袁祈披着被子瞥了眼天花板,为难问:“现在怎么办?要救他?还是先这样?”
纪宁平静望他,意思很好传达——你觉着呢?
袁祈没纠结纪宁总爱问他看法的毛病是怎么回事儿,想了想说:“先这样吧。”
事态不明,他们最好不要乱招惹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