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30)
“唯一让我想到的理由就是‘圈地盘’。”
“守墓的灵体是以前死去人的执念,那别人死在墓里,也能因为执念留下灵体,他们有可能因为执念不同,对进墓人的反应也不同。”
这个点是袁祈刚刚才想到的,当时的陪葬坑中之所以没有黑影灵体,是因为刘玉茂本身就是个灵。
他跟其余灵体“所谋不同”,那是他的域,拒绝“外人”进入。
纪宁不动声色扫过他隐在昏暗中的脚,又顺着袁祈的视线一起看向刘玉茂。
袁祈指尖随意点了下石柱栏杆,“我跟组长被困在壁画墓内时被两个石像追杀,已经走投无路,眼见就要被砸成肉泥时,就被拉进了陪葬坑,恰好遇上了你们。”
“换个说法,虽然我们被困在那里,但也因此活了下来,我们受到陪葬坑主人的保护。”
一眼就能看明白的简单墓坑,根本没有出路。
但当袁祈顺着纪宁那些模糊不明的规则往下走时。
刘玉茂真的从不可能中创造了可能。
“是你发现了机关,并且墓门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方式开启。弟弟。”
袁祈抿了下嘴,轻出口气。
“我觉着你大概是盗墓小说看多了,这座墓室地下是风化岩层,硬度极高。地上已经被挖穿了,根本没有地方去设置驱动这扇门的机括,除非古人像现在这样已经发明制造并使用上了电机,但这是不可能的。”
那时候袁祈就生出了一个想法——所谓的“陪葬坑”好像可以随刘玉茂心意控制。
但他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
“后来你又找到了主墓室,进门以后,我们……”
袁祈目光扫过门口雪白蚕茧,适时停顿。
进门以后——他们发现了刘玉茂的尸体。
“那时我才彻底确定,你就是跟守墓灵体相抗衡的另外的执念。
袁祈的目光流露出一点怜悯,浮于表面淡淡的。
“你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强烈,就是带你导师出去。”
无论在多危急的情况下,刘玉茂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扶李威军。袁祈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我导师不能留在这里”。
刘玉茂忽略自我的存在,让李威军离开的执念在潜意识根深蒂固,影响他无意识做了许多事情。
纪宁往前进了半步,手自然托起袁祈小臂,将他半身重量过度到自己身上。
袁祈被抓着手臂,脚底蓦然一轻微怔,扭头见纪宁目不斜视觑着下方刘玉茂。
纪宁察觉到袁祈视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不看他。
“我们从主墓室顶进来时你就感觉到了。”
所以刘玉茂知道唯一的出路在穹顶。
“你救我们,目的是将李威军带到我们面前。”
死去的人表面可以自欺欺人——自己还活着。
但潜意识脑海中很清醒——他已经无法将老师带出去了。
袁祈和纪宁,是他选择托付的人。
“你的尸体就在主墓室里,所以你知道回去的路。”
那是连环诸多幻境唯一切实存在的地方,而出去的路,也就在这里。
纪宁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刘玉茂,漆黑瞳孔里有一层薄光,不冷不热,却有恰到好处的温柔。
“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袁祈略感惊诧抬起眼,出乎意料发现了纪宁外冷内热的一面。
这声安慰在此情此景下堪比诛心。
刘玉茂眼眶倏地红了,他压抑着,嘴唇麻木翕张,似乎是想吸一口气,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气可以吸了。
“我们进来后……”
他压抑着哽咽,“我们看见了壁画,我在壁画中,看见了哀嚎遍野的场景,看见了人吃人……”
刘玉茂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通红,如果灵体也能哭泣,那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是被钉板轧死之后才发现绘制壁画的颜料有毒。那时候老师已经晕过去了,我想保护他,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让他活着离开……”
袁祈对于此等深情倍感疑惑,扫过他怀中李威军的脸,勉强问:“你这么孝敬他你亲爹知道吗?”
刘玉茂没有心情再跟他计较话里夹的刺,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混沌的脑海中盘桓,闷闷说:“我对我亲爹没有一点好印象。”
他耷拉着眼皮,沉默半晌才红着眼睛说:“我爹在我小妹出生那年酒精中毒死了,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五个。”
纪宁沉静听着,袁祈面不改色。
“寡妇门前是非多。小时候村里孩子欺负我,就骂我是小杂种,是婊子生的崽。大人们以为我听不懂,当着我的面说我妈又跟XX搞了,我长得像村里XXX……有一次,一个女人冲到我家打我妈,邻居街坊都围进来看热闹,弟弟妹妹都吓哭了,我提着菜刀疯了一样冲出去要砍死她们,被我妈拦下。”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好念书,长大以后出人头地,让我妈在村里抬起头来堂堂正正走路。”
袁祈眉头一点点挑起,仰头看了眼洞口,估计外边天已经黑了,透出几分无奈——今晚的故事格外多。
回忆开闸后就无法停止的奔涌而出,刘玉茂颓自沉浸在回忆辛酸的走马灯中,越陷越深。
“我们那个小县城,每年能考上高中的人五个指头都能数出来,我考上了我们市重点。”
说到这里,他破败嘴角边浮现一丝凄凉的微笑。
“全家高兴坏了,那是除了过年外,我第一次杀鸡。晚上我睡着了,半夜听见我妈坐在地下哭,因为怎么都凑不够的五百块钱学杂费。”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两个弟弟妹妹就收拾了行李,说,‘妈,我们不念了,反正成绩也不好’我们出去打工,一起供我哥读书。我听见了,但我假装没睡醒躲在被窝里,因为我害怕出声以后自己会没有学上。”
“你们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就这样我踩着全家人的肩膀和弟弟妹妹前途读完了高中。”
情至深处,刘玉茂跪在地上,哽咽出声。
纪宁看不出悲喜,只是垂眸静静听着。
袁祈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在栏杆上,眼皮半阖,不知在想什么。
“后来我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但我们县里学校答应在村小学给我一份教师的工作,我通过房间墙上裂缝,看着我妈拿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坐在正间,头顶着二十五瓦的钨丝灯,灯光很暗,随着飞进来的飞蛾扑腾摇晃,她才五十出头,就有一头的白头发。”
“那时候我弟弟刚在工地上摔了腿,下半身残废,因为打黑工,工头不管也告不了,因为没有钱治,每天在家疼的哼哼。”
“我妈天天哭,我们家什么都卖了,唯一值钱的就剩做饭用的那口大铁锅。”
“我知道家里需要钱,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上大学,我成宿睡不着觉,她在外边抹眼泪,我就躲在被窝里偷哭。”
“那一晚,我回想了很多,不甘、绝望、痛苦,我抗争了那么久,却还是要在贫穷下屈服于命运,我甚至开始求神,希望能有谁来救救我……”
刘玉茂深深吸了口气,“第二天,我就遇到了改变我一生命运的贵人。”
袁祈挑了下眉,散漫地目光随之落在安稳躺在刘玉茂怀中的李威军身上。
“那时候我们村东边水库出了点东西,李教授受邀去看。我屈服于命运,每天像个行尸走肉,骑自行车去村小学的路上走了神,撞上他的车。”
“四个轮子的汽车,跟那比起来我就是贱命一条。”
“结果他不仅没有怪我,还要带我去看伤。很奇怪,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就想叫一声‘爸’。”
“他得知了我的情况,去我家劝我妈让我去念大学,钱不够,他来出,他资助我上学,给我弟申请残疾人津贴,资助我妈支起蔬菜大棚,我家的条件就这么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