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文物有执念(121)
林美芳还以为要等到袁载道忙完,没想到刚好碰到熟人,立即笑逐颜开收起手机。
“带着孩子来看看老袁,顺便给他送点吃的,结果这人忙的连电话连电话都不接。”
李威军去接袁祈手里的大包小包,“前两天挖出一面鎏金海兽葡萄纹铜镜,保存的相当完整,本来计划过两天再清理,他憋不住,非得今上午给清出来,昨晚连觉都没睡……嚯,这么沉。”
他说着,含笑抬头看向袁祈:“小宇一路爬上来累坏了吧,看这大高个,得一米八多吧。”
“不累。”袁祈任他把手里负重接过去,客客气气叫了声:“李叔。”又笑着说:“正好一米八。”
“真好啊,你刚生下的时候,才两个巴掌那么大……”李威军感慨着,跟保安点了点头,提东西引两人往里走,“正好是饭点,老袁那边应该也忙完了。”
说话间推开门走进玻璃幕棚,为了文物保存,里边开了空调,温度并不高。
里边面积很大,入门先是划分成块挖掘了一半的探方,沿着地垄往前走,过去以后就是一排排摆放已发掘文物的铁架子,文物上都沾着泥贴了标签,有些难保存的浸泡在玻璃罐里……
架子前横着五六张工作台,每一张的面积都只有两张学生课桌大小——挖掘现场只进行简单和应急的文物清理和修复,更细致的工作需要等运回局里再去进行。
此时正是饭点,里边只有零星几个人,还是吃了饭回来打瞌睡的。
袁祈一眼就在看见趴在工作台前身穿工作服的袁载道。
“老袁——”
李威军把袋子放在旁边闲置的桌子上,扬声招呼:“别忙了,弟妹和小宇来看你了,还带了饭。”
袁载道听见了,但没有抬头,袁祈走向他,凑到桌前不挡光的位置,见那双被林美芳嫌弃笨的手在拿起刷子和镊子这些工具时丝毫不抖,稳当的可怕。
袁载道的头深深低着,全神贯注盯着蒸馏水中铜镜一角。
他用镊子尖沿端着泡浮的边缘轻轻挑开,另一只手中细头刷子轻轻摩挲,一挑一刷,动作轻巧且严谨。
铜镜上的一块杂质就这样被剔除,清理干净后露出下方浮雕的葡萄纹,银亮的金属光泽显露。
李威军过来问:“怎么样了?”
袁载道直起身,扫视清理出大半的镜面,目不转睛说:“时间太长了,好多还没松,还得再泡泡。”
林美芳斜觑水中铜镜,她的专业程度比不上袁祈,也不发表意见,只是道:“别忙了,快吃饭吧。”
“再等等。”袁载道抬头,用手招呼站在桌角边上的袁祈。
“来,小宇,你来看看这面镜子……”
林美芳看了眼表已经十二点了,这人不仅自己不吃,还想拉着儿子一块“修仙”,又一字一顿硬硬重复了遍。
“我说吃饭。”
袁载道轻而易举听出这两句话前后语调的不同,后者明显有“暴风雨前兆”的意思。
他伸出舌头局促舔了下唇,放下手里东西对袁祈说:“小宇,咱们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看……”
说完,还偷瞥林美芳……
袁祈亲眼见证了大型“妻管严”现场,不得不服。
从小到大,他妈就是有这样的魄力,不声嘶力竭争吵也不大声吼叫,用商量的语气,把他爸管得服服帖帖。
李威军站在旁边,见这场景也跟着帮腔:“就弟妹能管住老袁。”
林美芳回视袁载道,心说你这一天欠欠的。
她转头面对李威军,又问对方吃了没,没吃跟他们一起过去吃点。
本来这菜就是给许多同事带的,结果被袁载道这么一耽搁,别人都吃饭去了。
李威军跟袁载道关系一直好到不分彼此,也不推辞客气。玻璃幕棚内不准就餐,四个人把饭拿到两人的临时宿舍。
条件简陋,工具箱泡沫盒勉强拼凑出两张凳子,没凳子的靠床坐,八个菜两个汤将他们平里用来吃泡面的小桌子挤的满满当当,最后还有两个菜上不了桌,林美芳搁在地上说吃一会儿后再跟其它的换。
“弟妹真是好手艺啊。”李威军先夹了只虾,咬一口后赞不绝口:“这虾香的直冒泡。”
正在拨菜的林美芳直起腰,难掩自豪说:“这都是小宇做的,还有这个肉,这个蒜蓉白菜……我就给他打个下手,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摸练了好厨艺,昨天给我露手时候我也惊住了。”
“小宇做的啊!”李威军也想当惊诧,配合捧场:“那我得再吃一块,太香了,这个辣子炸的也下饭,真好吃。”
林美芳高兴的合不拢嘴,“那你多吃点。”
听人夸奖袁祈,比别人夸奖自己还要高兴,
说完,目光又挪向袁载道,清了清嗓子——自己儿子第一次做饭不跟着夸两句。
袁载道默契接收了对方信号,又觑眼身旁端碗平静夹菜的儿子。
他其实对吃的要求不高,现在也只想着早点吃完带袁祈去看镜子,搜肠刮肚后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认真说:“这虾炸熟了,鱼也是死的,比吃泡面强多了。”
林美芳:“……”
袁祈噗嗤把塞进嘴里的饭又喷回碗中,李威军的夸奖他完全当成了而旁边,但他爸的夸奖……
袁祈接过林美芳递来的至今擦擦嘴,实诚道:“您这夸人水平有待提高。”
林美芳也哭笑不得,看向袁载道心说我恨你是块木头。
“我家老袁啊,就是这么个高智商低情商的人,小宇将来可一定不能随他……”
李威军说:“比我强,起码老早就娶上媳妇了,还生了小宇……”
那边林美芳又跟李威军聊起了孩子,渐渐将话题扯远。
袁祈在两人交谈的背景声中,扫视一脸“认真听讲”的李威军。
这人从年轻到老,一直都是这幅老好人样子。
因为他这种性格,让人想要孤注一掷报复他的时候都很难下决心。
想到这里,袁祈眼眸低垂,夹了块面前青菜就着饭扒进嘴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旁边一直想见缝插针“带他看镜子”的袁载道。
“爸,要是有一天,你因为救人而害的自己家破人亡,你会后悔吗?”
“嗯?”
袁载道稍稍惊诧,但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奇怪人”,就不会深想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问题。
“不会吧。”他短暂思考后说:“救人是好事,又不是做生意,哪有后不后悔这一说。”
话音刚落,他又小心问:“我救人,会害了你跟你妈吗?”
袁祈笃定:“会。”
“那我可能会后悔吧。”袁载道停顿了下又说:“ 不过谁知道呢。”
袁祈目光稍稍一动,没想到他爸的衡量标准会落在他跟他妈身上。
没等他再发出声音,窗外不远处,又道熟悉的影子。
袁祈的面色一点点沉下去,放下碗,两只手缓慢握住,最后扫过热热闹闹的饭桌,觉着这个结局也不赖。
他站起来,说:“我去上个厕所。”
林美芳在他身后问:“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袁祈没有回答,头也不回走出宿舍门。
下午一点,无论是挖掘队还是考古员吃过午饭后都回到宿舍和办公室进行短暂休息,外边静悄悄的,门卫也在亭中打盹。
袁祈走出宿舍不远就在原地驻足,目光跟前方的人对视,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沉敛平静。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站在前边的人正是唐淼,准确来说是八年前的唐淼,两鬓发丝还是黑的,眼角也没有那么多皱纹。
唐淼脸上依旧高傲的浮着淡淡疏离,只不过这点情绪跟先前你死我活的恨意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