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80)
她站在歪歪斜斜地站在竹林里,眼神迷离,脚下堆了几个空酒坛,“云意”不说话,一双眸子乖顺地望着她,一如既往。
“云……”后边的字被她含糊吞掉,“在你心里,可曾有一次觉得聂唤很好吗?”
云墨有心抱一下她,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也说不出那句:我去。
我是药人,我不怕疼,让我去吧。
不待他回答,聂唤抢先道:“可能有吧,不过不重要了……”
一边的药人咿咿呀呀的叫起来,聂唤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聂唤一眼,低头去抓她的手。
“我心悦你。”他写得费力,一笔一划都是认真。
聂唤浑身猛地一颤,“我知道,可我不信。”
女子黑发墨衣,抱着自己的佩剑靠在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旁,“除了它,我谁都不信,我不敢信了。”
她神情冷淡,药人却一反常态抓着她的手不放,不停在手掌上描画。
“回家。”
“回家?”聂唤愣愣的看着手心,半晌后似笑非笑地反问,“我哪里还有家啊?”
“回家。”
药人控制自己的身体已经废了不少气力,现在已经写不出更多,他似乎也疯魔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字。
回家,回家,回家……
“我带你回家,”第五遍之后,聂唤猛攥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手凉得厉害,还微微发着抖,“你叫我一声阿唤好不好。”
是阿唤,不是聂唤,不是那个铁血手腕的权臣,也不是那个被人视若珍宝的女孩子聂琳琅,叫我阿唤。
可药人是说不出话的。
沉默了半晌之后,聂唤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酒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她苦笑道:“是我为难你了,云意,你终究不是他……你放心,我只有你了,不会让他们对你用火刑的,”她说得落寞,以至于云墨有一瞬间怀疑自己面前的是不是那个一贯冷血冷情的小聂相,而下一句,打碎了他所有幻想,“就算你真的被挫骨扬灰,我答应你,会把你带回……寨的。”
聂唤也变成了胆小鬼,到最后连云家寨三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其实无需多言,云墨也能从冷淡的神色里读出她的意思。
第二天相府里就少了一个叫云意的药人,街头被处决的敌国派去相府的细作。
天苍帝到底对自投罗网的药人留了情面,没用火把他烧成一团灰烬,只是吩咐将他钉在刑架上三日后处刑。
三天,足够手脚通天的小丞相把人换下来。
可疼也是真的。
疼啊,是真的很疼。即便药人痛感微弱,他也能时不时感觉到四肢处的痛意,像是四根牢牢缠绕住心脏的丝线,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刻骨,那样绵长无尽的疼痛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
噬心蛊在小姑娘的身体里待了这么久,会不会更疼。
他在刑架上动弹不得,心里却在想:阿唤,你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疼?
作者有话说:
云墨和聂唤都属于装聋作哑,古早霸道总裁追妻剧本拿反了那种的~
鹅鹅鹅鹅鹅鹅
第93章 众生相
替死鬼找到了,牢中的狱卒打点好了,营救也定在了绝对不会出错的日子,她没料到的是行刑之前云墨藏下的毒药,云墨这一去,她就再也没能找回当初那个少年。
“所以……那些阵法是为了复活他?”他看着聂唤嘴角挂着的苦笑,声音也不自觉低下来。
“是,那时候聂琳琅找到了我,说要带走他,可我怕他这一去就真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没有答应,就一直这样留着他?可时间这么久,以平常手段只怕很难吧。”
话一出口,容不念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阵法她都做得出来,保存区区一具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聂唤并不避讳,只是声音苦涩:“确实很难,容仙长性子跳脱,一定是没见过至亲至爱离自己而去,又或者是修为深厚,道法领悟的通透,不在意这些凡尘情爱,可……对我而言,最难过的不是医师告诉我他服毒一事,也不是聂琳琅要将他制成药人,而是,”她眼中似有泪光,“他当时就躺在那里,明明还有呼吸,身体却因为长年累月卧床开始腐烂,而我、我根本找不到救他的办法,我知道那些复活阵法时禁术,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为了救一个人,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我只有他了……”
“那你也不……”容不念只说了个开头就不再说下去,转而说起了无关的话,“我因为一些事情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所以很抱歉回答不了你之前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友,”他目光淡淡,“之前以为有的,但现在看起来,他待我也并不真心。”
“何以见得。”
他自嘲一笑:“如果真心,怎么会教人封印我呢?聂相,您说是吧。”
“果然是你。”
“是我,我也没有想到,”容不念转开目光,不再看她:“说起来……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小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多少,都是正好的年纪,可她大字不识几个,也没有聂相这么有能耐,随手搅动的就是几国纷争,只是个活泼些的姑娘,她同我讲……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如果老天见怜,下辈子可以让她的夫君身体好些,不受病痛折磨。她的父母年年收成好些,交粮时不受官差刁难,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抹了把脸:“你看,有人坐高台活得轰轰烈烈,就有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再好些呢,就是家产丰厚衣食无忧,一辈子求得也就是活得顺遂,他们本来可以活得很好,只是因为高位者一句吩咐,他们这一辈子就注定过不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我不是很明白。”
“仙长,我也不明白,我受苦难时世人袖手旁观,燕国交战时我顾他们性命,可平定下来之后呢,他们送了我一封万民书,要我身边人的命,”聂唤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那时云墨于我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没人顾顾我的一生所愿呢?现在他明明还有气息,我怎么可能不救他,仙长,你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不救他?”
容不念眉尾一挑:“你要是只想着救一个云墨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吧?”
“什么意思,”聂唤动作一顿,看清他的神色后皱了下眉毛,“容仙长,您要比我以为的,知道的更多啊。”
“还好还好,你来之前恰好有人给我开了个小灶……再者说,你来找我们,不就应该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吗?”聂唤之前因为叙述往事染上的悲凄神色已经没了踪迹,她坐在那里,想把蓄势待发的弓,容不念看了她一眼,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小聂相总不会是满心情爱,更何况之前她还有拿人挡刀的习惯。
真对这位心软,那躺在床上的云墨就是前车之鉴。
聂唤微微一笑:“不,之前只是怀疑,见到人之后也还是猜测,只有听到容仙长亲口承认才能确认。”
“很好,现在确认了,”容不念打了个响指,“然后呢?你打算干什么,再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你效忠的那位,还是以此要挟我们?”
“仙长言重了,我聂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是求救,那一定会付报酬的,只是……”聂唤刻意强调了求救两个字。
“只是你是被迫找个可以和你同仇敌忾的下家还是弃暗投明就未可知了,”容不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冲她露出一个同样的笑来,“我不关心聂相是不是真心要救人,只希望您别躲在背后插刀才好。”
聂唤直起身行礼:“仙长尽——”
“阿唤。”
这一声里忐忑惊疑虑更多,怀念喜悦反而占了下风,带着些长久不讲话的暗哑,但就这么一句话,生生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聂相钉在了原地,转头都不能:“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