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60)
“母后……”燕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挣扎着摆脱她的束缚。
“景儿,你冷静点,你听我说,”燕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愤怒悲痛都压下来,燕景从来不知道母后的力气会这么大,“他们会在今日攻城是因为平川候,三日前平川候造人暗害,南星不知所踪,边关无人把手,他们用这个当幌子,又拿之前的被杀的臣子造势,我和你父王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她附在燕景耳边讲话,语速极快,似乎时间紧迫,“但这些不重要,只要你忘记这些,不再和王宫里的任何人有联系,从此以后换个身份好好活着,母后就心满意足了……”
“可——”
“所以景儿,以后谁都别信。”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放开了燕景。
燕景还没从刚才的消息里回过神来,眼神都带着凶狠,就看见慕容殊拿着一沓纸走过来:“这是?”
“回殿下,是为您准备的新身份,是个书生,不怎么见人,常年独来独往,离王城远了些,但谁都查不到。”慕容殊的腰躬得更深了。
燕景后退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就是要你拿着这个身份逃出去,慕容殊会帮你。”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路线,但这条路线里没有母后也没有慕容殊。慕容殊和燕后站在一起,两双一样淡然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慕容殊,”他下意识地歪了下头,表情错愕,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凉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娘娘说得对,这是万全之策。”
“去他妈的万全之策!”
“殿下息怒。”慕容殊不受他的影响,又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你刚刚已经喝了忘忧草,现在只需要再把这个吃了就可以忘记这些了。”
燕景看向已经打开的木盒——那里有一枚龙眼大小的丸药。忘忧草,饮之忘忧,服之益寿,相传喝下忘忧草的人就会再也没有浓烈的爱恨,情绪也不再起伏,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这味传说中的药。
燕后又说:“景儿,听话,把药喝了,母后只想你好好活着。”
“殿下确实不该再和微臣厮混。”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挤出来的。
这是燕景之前没见过的慕容殊:他的眉眼都恭顺的垂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又像是马上就会离弦而去的箭只,永远冷淡斯文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难言表情,但他只是略微顿了顿。
燕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慕容殊,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殊却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你他妈的说话啊?慕容殊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你当你说过的海誓山盟是什么?放屁——你之前才和我说过的是什么!啊?慕容殊!”
燕景骂了几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慕容殊的沉默,他忽然觉得未央宫里的风冰冷刺骨,原来从头到尾的坚持,只有他一个人。
“母后,慕容殊,”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没发出声音来:“你们把我当做是什么玩具,还是什么没有思想的木偶?我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想去哪里,为什么要你们说了算?”
燕后和慕容殊都没有说话,半晌,他自己先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没拿到糖就哭闹的人就是他,慕容殊自始至终都没有沉溺于自己为他编织的爱巢,到头来陷进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父王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梦境,母后就陪着他做梦,他这个九殿下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一片寂静中,燕景忽然道:“我喝。”
“好,我的景儿啊,我也舍不得你呀,”看见他喝药,燕后终于笑了,只是听起来很难过,“你一直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你呀,景儿啊……”
燕景却只是点点头。
他靠在窗边想,大概忘忧草已经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了,不然他为什么看见母后流泪也没有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城的夏天已经过完了,黑夜开始变长,夜风也渐凉,他站在窗边听见滴滴答答落下的秋雨忽然觉得很累,一点也不再想念那颗桑葚树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很难说沈南星老爹的死和慕容毫无关系……
因为慕容本质上是个疯批啊
第71章 人世苦
天边裂开一道光亮,画卷于此时终了,容不念终于腾出空去看燕景。
“如你所见,”燕景此刻却没有任何追忆往事的伤神,反倒是冲他微微一笑,“我喝了忘忧草。”
容不念喃喃道:“怪不得……”
典籍里记载的忘忧草多在深山涧谷中,非沼泽雾瘴之地不生,偏又喜阳爱旱,说是药草,可除了能让人遗忘忧心事之外又没有别的作用,延年益寿也只是因为忘却忧愁后带来的增益罢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忘忧草也可以称得上可遇不可求。
不过这也说得通了。
容不念看着燕景略带讥讽的眼神忽然转过心思来,怪不得这两人中间曲曲折折的爱恨情仇都能隔十几座大桥山了,初见时候燕景还能淡然处之。
“不对啊,”容不念刚合上嘴巴,立马咂摸出点不对劲来,“那你怎么又变成了茶倌儿了?”
说好的身份不是个穷酸书生吗?
“因为慕容殊答应了我母后要把我送出去,可事实上他没做到,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他为了安抚我母后说的谎话……”燕景平稳了下呼吸,“我再醒来时,还在燕王宫,”说这句话时,燕景唇角还带着笑,只是眼神毫无波澜,“叛乱只过去了五天,慕容殊就变成了新王。”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在听到这个时间后容不念还是惊呼出声:“五天?”
“对,就五天。”燕景讥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后给他喝的那碗水里被动了手脚,等他一觉醒来,那场叛乱已经平息。
叛军和王军在内城两相消耗,城外的北军则在慕容殊的指挥下埋伏得利,燕明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慕容殊摇身一变成了这场战事里最大的赢家,坐收渔利。而他的父王母后在金华殿自焚而亡,王宫里的每一寸地板都被血洗过一遍,立春变成了他唯一熟悉的人。
时隔这么久,燕景回想起来慕容殊端水给他时的眼神,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冷笑:这就是自己爱的人啊,自己拼了命的想给两个人一个未来,结果他却处心积虑害自己家破人亡。
服用忘忧草后燕景就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敏感了,他只记得那天早上醒来闻到的空气格外新鲜,带着股下雨后特有的草木香味,门外还有清脆的鸟鸣,是他喜欢的黄眉莺。这一场雨像是不停不歇下了五天,又像是一个平常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早晨,以至于燕景醒来时看见慕容殊一身明黄立在自己床帐外还有些恍惚:“慕……慕容,这是什么时候了?”
“……”
慕容殊没有立即说话,他眼神一偏,又看见角落里跪着鼻子通红的立春。
昏睡之前的记忆回笼,燕景忽然暴起:“慕容殊,我母后呢!她在哪?”
屋里没人应答,慕容殊像只木头人,倒是立春听见他开口后抽噎声逐渐明显,燕景直愣愣地看过去。
立春鬓边别了两朵月白色的海棠花。她是燕后出宫时救回来的孤女,燕景曾经听她说起过家乡的婚丧习俗——若是有亲近的长辈去世就会在鬓角别两朵近白色的海棠花。那还是他问立春为什么不像别的宫女一样戴花时说起来的。
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燕景颓然地跌落回床上,打掉了慕容殊想搀扶自己的手。
这份愤怒终究外厉内荏,只是吼完刚刚这句话他的力气就似乎被抽干了,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所以你还骗了我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