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146)
“呸,你胡说!!我师兄呢,你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你把我师兄还给我!”
这话一开始听着还有几分气势,可越往后越像撒泼打滚的孩子话,看着焦急的容不念,九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跳动格外快的心脏,莫名有些烦躁:“早就魂飞魄散了。”
容不念最经不起这句话激,殷辞上前一步与他双手相握:“云中君法力高强,怎会无声无息被你所害?”
“谁说是无声无息了?”九黎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来,“上好的生何欢,给了戒,戒了给,来来回回几十次也不算容易事了,云中君确实不好杀,废了我不少——”
“你闭嘴!我师兄怎、怎么会——你这样戏耍我们,今日定要你让出我师兄的身体!让你身边的小喽啰都下去,天玄门不能再染上同门的血!”
“你凭什么——”九黎说道一半忽然皱起眉,“算了,随你。”
长剑出鞘,抖剑嗡鸣。
容不念双目赤红,九黎却似有所依仗,依然坐靠在椅上,甚至还要闲心让身边的弟子退下。
“你大可试试,反正我也不会杀你。”
“九黎,你不必卖关子,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状况了,强行冲破封印少则重伤,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待在千机山休养生息,既然你全盛时我能封印你,现在我们也能杀了你!”
“不,本尊没骗你,”九黎突然轻笑了一声,“我确实杀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辞在他眼神里看出怜悯来,心头狠狠一跳,手中挥出一剑:“你别说了,我们不想听你花言巧语,杀不杀得了你自然知晓。”
九黎接住剑芒,语气轻快:“你师兄是死了没错,但他始终残存一缕心魂,非要护你这个千机山余孽周全,他说你是救世主,怎么都不能死,所以啊,最后一缕魂魄炼化在了身体里,我占了他的身体也就着了他的道,杀不了你们天玄弟子呀……”
“你别说了……别说了,闭嘴!”
“哎,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感觉怎么样,是——”九黎声音带笑,攻击戛然而止,下一瞬,他换了神色,“师弟。”
一句话间,面前已成了传闻中渊渟岳峙的云中君。
容不念和殷辞举剑的手顿住。
再开口,两人声音都带了颤:“师兄……”
云栖鹤抿着嘴角,一如记忆中的样子:“是我,我一直在等你,或者说,我是在赌。”
“什么?”容不念声音轻轻地。
“我、嗯……”云栖鹤闷哼一声,“我时间有限,总之你要知道我现在和九黎命线相连,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他,天魔体质特殊,他若不不想死,你杀不了他,但如果我自愿的话你就——”
殷辞与他交握的手一下收紧,容不念脸色截然大变:“不可能!”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又或者没有:“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我不——”
“听我说,小师弟,和你待在一起久了,我胆子也大了不少,没想到还有这样冲动的时候,灵契所限,我亦不能伤他,千机剑是为诛魔而生,命定之主才能驾驭,所以只有你可以,”说完这句话,云栖鹤的身影就虚幻起来,“我天资愚钝,能为你、为师尊、为我们天玄做的就这么多了,小师弟,别闹了,动手吧。”
“小师弟,别闹了……”
“小师弟,出来吃饭吧。”
“小师弟……”
“小师弟。”
容不念刚上山时,云栖鹤和他玩闹,找不到师弟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无可奈何,又带着点不自知的纵容。
九黎声音暴怒,从这具身体中发出:“你敢!灵契所制,我若消散,你也休想独活!肉体和魂魄一同消散,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师弟以命封你,我自然也可以,师尊教导,我一刻也不敢忘,”他没说话,脸色却迅速变得苍白,过了一会儿他再度站直身体,遥遥地冲容不念行了个同门礼,“师弟,动手吧,我们天玄弟子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让魔气完全消失在人界,是他和天玄子,清虚,毕生想要做的事,没想到最后做到的,是他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兄。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算计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其实真得师父真传的是他这位师兄,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他们都敢用命赌,所以真到了赴死的时候,他比谁都从容。
只有容不念握剑的手在抖。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一方自在天地,如此,也好……”云栖鹤的语气猛然严厉起来,像是幼时他偷懒不好好练功一样的训*一样,“不念,动手。”
恰在此时,殷辞俯身过来,与他一起握住了千机剑,两人的力道终于控住了千机。
他身后是天玄百千弟子,面前是同门师兄,容不得再犹豫。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切如磋,云栖鹤是真的担得起这个称号。
云中鹤,是生来就该天地间的自由自在翱翔的生灵。
容不念听懂了他的意思,那是两人年纪都不大,云栖鹤和他说过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最后他的结局就真的如同说过的那样,消散在天地间。
意外的是那天过后,云栖鹤的尸身并未像九黎说的那样完全消散,最起码还有一缕元神在,容不念和殷辞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在养魂瓶中,可能几万年后,还会生出一只天鹤栖云而息,而后遥遥地对他道一句:“师弟安好。”
第174章 尘埃定
花古月是在举办庆功宴时来的,顺手还带来了气鼓鼓的江子陵。
这场庆功宴办得很是成功,除了江子陵——个把月过去了,他被两人弄晕的气还没消,见人就招呼祖宗,开宴之后闷头就是吃,像是谁欠了他八百顿酒饭。
容不念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是不是还得接待几位过来敬酒的各派使客。来往宾客其乐融融,席间觥筹交错。阴阳有道,魂气再度聚合成形,有人被永远的留在了之前的大战中,但活着的人还要需要继续生活下去,决一死战时得那几只丧家之犬也已经安置了新的家。
而当下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散席,各峰弟子都把客人引各自住处时,新掌门已经被灌醉了,拽着冷脸的不夜城主的胳膊不肯撒手,哼哼唧唧地说悄悄话。
弟子们不敢生往开拆,又怕放着掌门一个人在这残羹冷饭堆里太过失礼,被各派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笑话,于是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撺掇闻名而来的师弟去城主怀里接人。
可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面前一阵微风拂过,定睛再看是掌门位上哪儿还有人?
刚一下凌云峰,殷辞就听见胸前埋着的那颗脑袋“吃吃”的笑,他好笑地叹了口气才问:“哥哥好好地装醉做什么?”
好“哥哥”容不念轻巧地跳到剑身上,两手背在身后鼓捣:“不装醉还不知道得应酬到什么时候去,灌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灌,也不看看他们都多大年纪了,到时候别再喝出个好歹来再问我要人——”
殷辞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嫌无聊了吧。”
“哎,是是是,果然知我者小玉也,再者说了,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不知道养生呢?不像我,”容不念笑开了,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伸在身前,“只会心疼我家小玉——”
殷辞没敢眨眼。
然后他看到了,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容不念的掌心慢慢的开出一朵花,那是火红的烧云花,与他掌心灵珠中孱弱地生长出来,这其间跨越了一千年。
容不念倒是难得扭捏起来:“你总说我那时候随便就扔下你,到了现在也还是觉得我会随时和你分开,所以到哪里都跟着我,其实不是的,那时候,是我……是我不自量力,以为那就是喜欢了,我总想把我最好的给你,但没问过你想不想要,但不是的,我那个时候不是这么想的,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拖油瓶,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殷辞,你是我一定要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