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37)
殷辞不愧是在结界处撑过渡船的,御起剑来也得心应手,比容不念自己更清楚他想看什么似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遇到了人家处,不等他说还会微微降下来些,好让他看的更清楚。真要算起来,这还是他来了这里之后第一次好好的俯视这片土地。
他没想到殷辞只是说着急,真的赶路了到没这么急,到了第一座城时居然就落下来了,一点继续赶路的意思都没有,还说是看他刚刚睡着应该是累了,要好好休息下再做打算,他更没想到一落地,第一个联系自己的居然是云栖鹤。
乾坤袋里一直有东西嗡嗡的响,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那只被他忘记很久的竹笛。
小竹笛一阵一阵地跳,还有一个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师、师弟,师弟——”
容不念诧异道:“师……兄?”
“是我。”
“师兄你这是?”
听见这声音,他急忙把竹笛拿起来,这回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我又往这玉笛里加了些灵力,现在权当传声用,”云栖鹤似乎在那头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山上临时有事绊住了我的脚……总之是我去迟了,对不住。”
“啊,这有什么,反正我也没事啊,你离得远嘛,我理解——”容不念挠挠头,在反应过来他师兄看不到之后又立刻把手放了下来。
殷辞估计是第一次见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被他瞪了一眼后又急忙捂住嘴。
云栖鹤并不知晓这边的情形,但也半真半假的埋怨他太过莽撞:“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爱玩的性子……”
“哎呀,师兄你就不要说我啦,我那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容不念听到他这么说头皮都跟着发麻,他在山上时不怕云闲,不怕课业,最怕的就是云栖鹤这套以柔克刚,好在这次老天开眼,云栖鹤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主动停了口:“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算了,不说了。”
容不念立刻眉开眼笑:“那师兄?”
“但我听子陵说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额……师兄,我……”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一眼,他这么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让他们两个都紧张起来。
“看来是真的了,”云栖鹤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的紧张,语气柔和得像是在规劝不省心的弟子,“外边危险,要是不想和子陵他们一起历练就先回来吧,你灵力还没恢复,不要在外边闲逛。”
“那个,师兄……”容不念突然舔了下嘴唇,心虚的开口,“我就先不回千机山了。”
“……嗯?”意料中的碎碎念并没有来,云栖鹤反而打趣他道:“先不回来了?是谁这么厉害,绊住了我这个天生爱逛游的小师弟?”
“啊?”
闻言容不念一愣,云栖鹤还从没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同他讲过话。
这位掌门师兄对他虽好,他却不是很自在,自醒来后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看不见隔阂在,无它——只是师兄实在是个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更人觉得恍若美人如花隔云端,端庄方正的有些过了头,隐约有些不太真实。
只是他这一怔,云栖鹤也顿住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语气太过熟稔,有些失言,于是不再说话了。
“好了,到底是长大了,随你,”最后还是云栖鹤妥协了,言语间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怀念,“只是记得有危险记得告诉我。”
容不念应的很欢快:“一定!”
“嗯。”说完这句后,竹笛一下失去了光泽,从半空掉回容不念手心。
“呼——”
赶鸭子上架被迫汇报的和听汇报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收起竹笛后两人互相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谁被点了笑穴,突然开始笑起来,进了城门还在抹眼泪。
——
据燕小九的说法,这是最靠近帝都的地方了。
过了这座城,只需要一日的路程就可以到帝都外城,经过盘查之后就能进入帝都。容不念对这个流程并不熟悉,得到云栖鹤首肯之后更是不急了,由着殷辞到处逛,连玩带歇,愣是在客栈里窝了十几天。
乐不思蜀这个词总在容不念身上再合适不过。
别说他了,就连殷辞这些日子都被养得白嫩不少,原来蜡黄干瘪的胳膊现在像只新笋似的,生生来了个男大十八变。
唯一困惑容不念的就是他居然开始做梦了——云栖鹤明明说过自己不会做梦的,当时他还开心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睡大觉,不用担心做噩梦。
没成想这做不做梦还有地域限制,出了千机山就不太行了。
准缺来说是到了这里之后。
这些他天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害得他连和殷辞抱怨都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拜托殷辞替他注意看自己会不会说梦话。
他说这话时殷辞的表情很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于是他也就没能知道早在昨晚自己就说了梦话。
容不念很少说梦话,殷辞昨天听到的就更是偶尔。
时间也不算太晚,但白天他们去了西市,大概是有些累,容不念回来睡得很早,殷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下地去吹灯。
可他还没走到烛台跟前,床上的人就翻了个身,醒着似的喊了句:“小玉——”
那一刹殷辞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过了很久容不念都没有再说话,殷辞这才慢慢转过头来。
他动作很轻,像是担心惊醒容不念一样。
但刚刚那声“小玉”似乎就是句无意识的呢喃,说话的人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只有殷辞呆立在原地,恍遭雷击。
床上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他还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其实找到容不念之后,法术对他的影响就开始逐渐变弱,那些刻意封闭起来,模糊掉的记忆也回潮般慢慢清晰起来,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想起了很多事,只是他故意不去回想那些过往,以至于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时如遭雷击。
小玉。
早在九百年前,容不念就这么喊过他的名字。
一样的古青灯,一样的明月夜,就连叫他名字的语气都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殷辞几乎就要以为面前这些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自己还是千机山上的未入门的小弟子,会因为新上山的小狐狸惴惴不安,也会因为容不念耐心的解释窃喜不已,会整日里跟着容不念满山跑,偷偷挖药圃的灵草,喝掉暴脾气长老酿的百花醉,最后被师兄逮到后,再心满意足的一起被关禁闭。
可那些日子,才是真的像一场梦。
殷辞仿佛一个学语的孩童般又轻声跟着念了一遍:“小、玉……”
老实说这个名字并不适合男孩子,就连一贯温吞的师兄也不止一次隐晦的表示过这名字有些过于女气了,可容不念还是喜欢这么叫,就连殷辞本人也没反驳过。他一直以为殷辞也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并因此很是自得。
名字确实有点怪,但殷辞对这些东西一概不是很关心,看着容不念很开心,他自己也觉得高兴。
他从没和容不念说过,自己不反驳只是因为听到容不念这么叫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生出点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错觉来。
对殷辞而言,他们的羁绊始于这个名字,它更像是一个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隐秘术法,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纵使这其中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可这两个字光是放在嘴里,就仿佛能咂出甜来。
就像现在,容不念还在睡梦里,他却情难自禁地想起第一次遇到容不念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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