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89)
沈俊彬今日又有一意外收获,他领略到了以退为进的奇效,但还是惊险,还是后怕。
全靠盛骁给面子,不然他就要饥食后悔药,渴饮西北风了。
他抬起手搭在盛骁背上,轻声道:“知道了。”
盛骁一伸懒腰,起床进进出出地换衣服,沈俊彬也除了卧室,斜斜地靠在沙发上看。
从很久之前起,他先是喜欢这位先生的成品,后又因对成品的爱好深到了一定的地步,渐渐开始想探究他的包装经过。可惜从前他们多是同一时间出门,又或者盛骁目送他离开,难得他有清闲观赏的机会。
原来盛骁的赏心悦目也不是天生天化的,沈俊彬越盯着看,他就越是丢三落四,这边刚找着衣服,那边就丢了袜子。
沈俊彬正要开口提醒他别忘带上围巾,手边先一震。
他看看名字,接了起来:“哥。”
“嗯。”陈暮问,“俊彬,你在店里吗?”
“在……”沈俊彬不知他哥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怎么的,一句两句解释不完,干脆含糊不清地答,“啊,怎么了?”
“我现在在沈城机场,大约两小时后到明泉。”陈暮言简意赅地低声说道,“你的事,我查得有眉目了。”
沈俊彬闻声一僵:“查到什么?”
盛骁在换鞋,听见这句话,神色复杂地回过了头。
陈暮微微一顿:“说来麻烦,到了再说。”
沈俊彬和盛骁对视了一眼——他把情况想得太乐观了,也许盛骁他爸找的那人本身就是个傻的,真用自己手机解车锁?毕竟连收钱寻仇的勾当都敢掺和,要么是穷途末路,要么傻缺二百五,那还有什么傻事做不出来?
派出所和他哥的初衷不一样,想把案子从他哥那儿撤了,远比从派出所撤了麻烦。他早知如此,昨天自欺欺人地偷了个懒,想找个心情好点的日子再蒙混一番,结果就晚了这不到24个小时。
沈俊彬在悔不当初之中硬是开拓出了一片冷静,一抬手,给盛骁做了个“别慌”的手势。
“啊,这样啊。”沈俊彬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意外,嘶了一口气,“要是麻烦,你就别来了吧。你该忙什么就忙去,我自己联系就行。”
陈暮:“嗯?”
沈俊彬不知他哥查到了什么,可哪怕铁证如山,只要不被他哥当场亲眼看到,就还有粉饰的余地。他问:“谁查的,在哪儿查的?你准备怎么安排,你告诉我找谁,我自己去弄就行了。”
陈暮是从沈俊彬这个年纪过来的人,他不是没想过、试过在长辈面前瞒天过海。沈俊彬的一举一动刚一反常,他稍加思索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陈暮品了品这几句话,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有些费解地问:“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安排好人了。不需要你出面,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在后面看着就行。正好趁这次机会,让考核组的人帮你把队伍淘一淘。”
沈俊彬神经骤然一紧,心窝由内向外凉。
他讪笑一声:“嗯?怎么,还和考核组有关系?”
他不知道他哥查到了什么,难道有哪一条证据居然能跨过中间这些人,直接指向盛骁?
沈俊彬问:“难道这人是店里的?”
“嗯,范围基本上可以确定了。”陈暮道,“这个人就在明泉,很有可能是你部门里的同事。”
第98章
明泉国际会议中心共有近千个岗位, 酒店里里外外人来人往实在太多了,甚至有些同事付常友只见过几面,还没来得及记住名字, 人家就已辞职没影。所以当前厅部新招进来了个大堂经理时, 他也没太在意。
每回去前厅迎宾,他都在忙着带礼仪队的姑娘反复跟礼宾部沟通确认:怎么引领、控几部梯、每人带几位客人、从哪架电梯上楼……根本顾不上多看谁一眼。
时间长了, 来往多了,他才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姑娘姓徐, 好像叫徐瑶瑶。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 说徐瑶瑶从某国字头的名牌大学毕业, 刚来时应聘的是总办主任,但因为她学的不是酒店管理,所以领导让她到楼下先轮轮岗, 等各岗都干过一遍,业务熟悉了,也就该提拔了。
好家伙,原来小麻雀背后还藏了个凤凰的大尾巴?再去前厅部时,付常友有意无意间就多看了两眼。
和付常友住一间宿舍的, 一个是中餐的领班, 两个是宴会厅的主管。对门淮扬菜班里几个年轻的学徒常来串门玩, 这天他们趁着宿管不在, 在宿舍里拼起几张凳子打牌。
小厨师说:“你们礼仪那几个女的, 就带一副骨架来上班,脸上全是粉, 五官全靠画,每次在餐台前走过去,我都担心粉飘下来。将来谁娶回家,晚上卸了妆要吓死了!”
付常友前一晚给客人敬酒,宿醉的劲儿到现在没过去。他边吃着餐盒里同事打回来的菜,边晕晕乎乎地笑骂他:“拉倒吧,她们下班卸妆我都见过,没一个丑的。你放心好了,也轮不着你娶。”
中餐领班小声嘀咕道:“我最近觉得前厅新来的那个大堂经理长得很好看,像我初中班里的班长。一看就是那种小时候扎个马尾、学习特别好的女生。”
付常友想了想:“也就一般吧,前台那几个不是更漂亮?”
“漂亮管什么用啊,又不能当饭吃。前台最多卖卖房,拿点奖金,她们还能站一辈子吗?人家那个将来是要去三楼的——储备干部,总办主任。”宴会主管捏了几张牌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抽,道,“我小时候怎么就没好好学习呢?唉,后悔也晚了,在餐饮干,早晚累死。”
付常友没接话。
餐饮一线的工作大多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情商不是太低,长得不是太丑,迎来送往的活儿谁干都一样。酒店有他们,行,没了他们,照样能招别人。他的职位之所以比其他几人高,无非是因为他进店早,干得长。
掐指一算,他在餐厅经理一职上已停留很久了。
每天繁重的工作让付常友肌肉疲劳,五脏六腑疲劳,精神也日渐疲劳。他们吃的都是体力饭,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保障,他越来越不满足于单纯的工资和业绩奖金,开始向往更有发展前景的职位。
这屋里的五个人之中,现在最不起眼的那个小厨师反而最有前途可言,倘若有一天这小子能在红案上学出名堂,找个好去处,年薪赚几十万稀松平常。反观他们几人,通货膨胀时老板可能会大发慈悲,适量涨一涨工资,但想要大幅度的待遇提升?那是绝对没有的。
除非自身先有质的改变。
这天,送走了包间的客人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宴会厅那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杨总向其他部门借调了十几个在酒店住宿的员工过来帮忙收台,付常友不好意思让人家干活,自己却跑回去休息,于是头重脚轻地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准备投身其中。
迎面过来几个收工的女同事,他赔着笑脸,一一弓腰致谢:“辛苦了,美女,感谢感谢,早点回去休息。”
没企业预定时,全店上下都盼着生意能好,可一旦会议宴会多了,住在店里的员工就会隔三差五被上级喊来支援。几个老油条你搀我、我搀你,装死装活地翻了个哀怨的白眼,有气无力道:“救命啊,能不能跟你们总监说一下?再叫我来我真的要辞职了!”
付常友有什么办法?这明泉又不是他家开的,赚的钱也不到他手里,雇不雇人他说的不算。他只好笑笑挠挠头,承受着白眼,尴尬至极。
略作调整,他又跟走在后面的几个同事致谢。
“你也累了吧?”徐瑶瑶身上穿着制服,但为干活方便换了一双平底鞋,走起路来脚步还算轻快,到他面前时微笑着抬起脸对他道,“我看你从中午就在忙,一直没闲着,你也早点休息。”
身后的对讲机里,杨总监还在问着“干完没”、“还多久”,宴会主管回了话,那边又说“抓紧时间,让早班的先走”。
对他们而言,“休息”是多么天真的字眼。
付常友带礼仪队带了一年多,自问对各种浓的、淡的、踏雪无痕的、改头换面的化妆术了然于心。徐瑶瑶眉毛颜色浅浅淡淡,形状不是太分明,眼皮也干干净净,看得见睫毛根。
他想:难道徐瑶瑶素颜就长这样?那化了妆也不比礼仪队差啊。
付常友低头想看个清楚,一不留神,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实木门板上。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变身成为了一瓶雪碧,体内的酒精就是雪碧里的二氧化碳,经这一撞,全都涌到了他天灵盖上。他离徐瑶瑶越来越近,可奇怪的是,他更看不清这姑娘到底化没化妆了。
第二天中午他才睡醒,被人一阵起哄。他们宿舍的中餐领班尤其义愤填膺,振振有词地指责他趁醉揩油,这个行为真是又阴险又机智。
付常友百口莫辩,忙加了徐瑶瑶的微信,解释说:“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
徐瑶瑶大大方方地回复:“没关系,我知道。”
付常友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他走到无人的阳台上,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我能请你吃饭吗?”
他比徐瑶瑶年长,也比她职位高,和她一起吃饭感觉就像带了个邻居家孩子,一点不自在也没有。第一次约会,他直截了当地问了传言中“储备干部”的事。
他原以为徐瑶瑶会闪烁其词,没想到她一脸意外,说:“你哪儿听来的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没有的事,我一开始应聘的就是大堂经理,因为专业不对口,我主动问能不能降薪试用一段时间,胡总才说考虑一下的。后来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他打电话给我,那时候我已经找了别的工作。不过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过来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付常友,又低下头羞涩地一笑。
看上去对自己的决定似乎十分庆幸。
年轻男女,郎情妾意,女方都表达得如此明确了,付常友也不是个傻子。二人在店外约会了几次,平时信息来往嘘寒问暖,没用多久就走到了一起,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交往越久,他越觉自己捡到了宝贝。寻常小青年肚里有一,嘴上能吹成十,而徐瑶瑶则是心里有十,嘴上只说其一。她刻意地低调且内敛,看着好像不怎么起眼,可只要走近她,就能发现她身上散发着安定的力量与智慧的魅力。她不屑自我标榜,也不常将锋芒外露,但该有的内涵,她一样也不缺。
在肤浅浮躁的环境中,徐瑶瑶是真正的女神。
付常友时常怀疑这个世界哪里错了,否则怎么会让这么好的姑娘到酒店这么辛苦的地方工作。
徐瑶瑶每天都不忘叮嘱他少喝点酒,付常友也尽量控制着,实在推不了的才喝。偶尔喝醉了几次,在朦胧之中,他开始慢慢地思考他们的以后。
付常友家境虽然拮据了一些,但工作这几年,他吃、住都在明泉,连衣服也只几乎穿工装,自己没什么开销。他双亲身体健康,家里一切平安,手里也就渐渐攒下了点钱。算一算,差不多够交一套面积还算过得去的房子的首付。
上百平的没有,五六十平应该不成问题吧?北京、上海那些地方,新婚小夫妻们不也是有个二三十平的二手房就欢天喜地地结婚了么?
然而,他依然没忘百翔员工之间不能结婚、恋爱的规定。不管这规定人不人道、合不合理,早在进店时他们就已在合同上签字了。在此之前,他曾见过一对隐瞒关系的情侣,被人发现后双方都遭到了劝退,其中一个还是客房部的楼层经理,年资和他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