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56)
这小子呢,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一闪一避,总以为能瞒得过别人,其实都是掩耳盗铃。他的眼睛可一点儿也不小,尤其在某些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刻,完全就是一扇透明的落地窗,足以映照出他心里的整个世界。
盛骁无数次从那双眼睛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他的欲言又止,看着他一忍再忍,三缄其口,硬是将“生同衾,死同穴”的狠话使劲儿嚼碎了咽下去,最后再缓缓吐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天气真好”、“困了,睡觉”。
被一个男人那样盯着看,像被一只手紧紧攫住整颗心,扯离胸腔原位,惊险又过瘾。
上一秒还命悬一线,下一秒又海阔天空。
而这一秒,沈俊彬分明是想问:明年的这一天,你还在吧?你欠了我的,不可以不在。
只是这问法有点儿曲折了,没个七巧玲珑心真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尽管沈总大赦天下,但盛骁又怎么敢明知故犯?沈俊彬一走他就掏出了手机,想上网查查有什么适合的礼品。
屏幕一亮,他看到了几个未接电话。
任远。
任远8点多钟打了第一个电话,那会儿正是宴会厅里节目开演不久、更替菜盅最繁忙的时段,服务通道里人来人往,盛骁没听见也没顾得上看手机,后来任远又打了几个,宴会厅里音乐更大,他就更没听见了。
他端着手机不知是回个电话还是回个短信好,任远好巧不巧又拨了过来。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起电话,任远的声音一听就是醉了,说话粗声粗气,从前藏掖得滴水不漏的脾气也蔓出了边角:“今天回雁门,和刘瑞他们几个人吃了个饭。一说起你,都想打个电话聊两句,谁知道没打通,大忙人。”
盛骁笑道:“今天不是圣诞节么,我们店里有活动,刚才忙着。怎么样,你们喝得挺好啊?”
“还行吧。”任远低了声,“没到九点就散了,他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那你这不也回去了吗?”盛骁问,“我嫂子我侄子都睡了吗?小家伙会翻身了吗?”
任远闷闷地应道:“都睡了。会翻身,就是懒,不爱翻。”
“哦。”盛骁随口又问,“最近怎么样?你电厂那儿的事还顺利吗?忙不忙?”
“忙……”任远忽道,“盛骁,回家吧。”
“哎呀,”盛骁笑笑,“你怎么又说这些啊?我干不了那个,你还真想让我给你当安监啊?”
“你还跟那男的在一起?”任远逼问,“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怎么说?”盛骁单手拔开唇膏帽,旋出一点儿,对着玻璃在嘴上涂了薄薄一层,“反正,一时半会儿我是走不了了。”
岂止一时半会儿,哪怕他爹来问,他都说不出一个“回”字。
任远嗤道:“怎么?他喜欢你?”
这还用问?可沈俊彬要是知道他们俩在这儿聊这个肯定要炸。盛骁不想多解释:“应该是吧,我不知道啊。”
“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任远兀自说道,“双方都过得好,就行了。”
盛骁顺着他:“对的,对对。”
“喜欢就非要在一起的,那是小孩子。要是还哭着,装可怜求你留下的,呵,那就更幼稚了。”任远说着说着,忽然动了气,“他不是真喜欢你,盛骁,他顶多是想捧着你,他喜欢的是在你身边的他自己。其实那家伙心里都不一定把你当成个人看,你懂不懂啊?”
虽然知道这家伙喝多了,不能跟他认真计较,可盛骁听了还是难免心里不舒服:“说什么呢。”
任远狠狠地说:“他要是把你当成个完完整整的人,不会想不到你上有双亲,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让你当不孝子。他把你拖下水,还想拉着你不放,这他妈是想耗你、想害你,懂不懂?”
盛骁沉声:“任远,过了。”
“你还想跟他混多久?一辈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任远像是醉了,可更像没醉,每一句话都扎得极准,“你敢跟你爸说吗?敢跟你妈说吗?现在别人一说到你,能说‘哦,盛骁条件太好,挑花眼了,定不下来’,可以后呢?再过三年、五年,你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全在这个地方,人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盛骁默然。
他离家实在是太远了。
在这座城市里,他除了给韩小芸打电话时能短暂地记起自己还是个“儿子”,其他情况下既没有尽过孝,也没有人生迷茫请二老指点过迷津。
从前都没开过口,他当然不能一开口就是惊天霹雳,他甚至没想过他和沈俊彬的事还要经过别人的审核和允许。
任远的声音沙哑,嗓子像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字字沥血:“如果我走过一条路,发现这条路很难,我不会拉上我喜欢的人一起走。我会告诉他,别过来。”
第60章
圣诞节当天, 盛骁还未上班,人力总监就打了个电话找他:“盛经理,你在宿舍吧?来, 到我这坐会儿。”
老头开门见山, 笑眯眯道:“最近忙不忙?忙也得抽出时间多学习啊。该准备职业经理人的考试了。”
在这一年的最后几天里,明泉国际会议中心年度业绩斐然已成定局, 外派管理们说什么话都硬气,不但和总公司能就吸收新力量拓展队伍展开讨论, 还因盈利可观, 和业主也有了商量扩招的余地。从前碍于编制人数的限制, 有些优秀员工是时候提拔了却一直没能升职,这次酒店计划从普通员工升到二级主管十几人,二级主管升到一级主管几人, 从主管升到经理的也有两三个,范围覆盖了全店各部门。
“我到明泉两年了,从我来这儿时起你就是夜值经理。真不是我压着你不往上报,是这几年咱们营业额就在领导桌上放着呢。我要是跑过去说,我们这儿盛经理特别好, 工作倍儿棒, 谁见了谁夸——我这么说谁信啊?是不是?人家一看, 年度任务刚刚压着线完成?这就是个中不溜儿的水平啊!这么个地方还能挖出什么人才来?”胡总监说着, 把一份考试范围明细打印出来递给盛骁, “杜总的意思,今年咱们趁着形势好, 赶紧把你的事儿上报了争取一下。你呢,也多注意注意和同事们的关系,咱一次把考试和审查都给过了,速战速决,好吧?”
说是速战速决,实际上准备材料层层审批就得一个月,再用一个月报上去,接着又是一个月考试考评、意见回复……这么算下来至少得三个月。而涉及升职的这批人这三个月里多半会在店里吊着命地干活,来年的整个第一季度,酒店的精神风貌和服务标兵都不用愁了。
明知套路如此,人们又不得不遵从游戏规则。盛骁去后勤仓库把今年迟迟没领的最后一套工装配额领了出来,衣冠齐楚地上了岗。
其实即便没有升职在望的消息在前,他今天也该好好收拾一番。
除了平安夜的活动,圣诞节当天的家庭晚宴是明泉宣传的另一个噱头,火鸡、烤鹅、煎鱼、传统的树干蛋糕、姜饼等等,所有节日相关的食物明泉餐饮应有尽有,许多年轻的情侣和讲究的家庭提前预定了桌位,包厢上座率近七成。
大家一忙碌起来,再没人管顾程金鸣和Our Meeting的事了,盛骁只辗转听说了个大概。据法务部探子回报,昨天Our Meeting的平安夜活动很一般,甚至比他们家的日常水平还不如,完全是靠着熟客多才撑住了场面。
万事大吉。
只有沈俊彬这天非常惹人烦。
盛骁没看他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地朝这儿看了不知多久,等盛骁发现被人偷窥了,想趁着往来客人少时跟他眉来眼去一番,那小子又比谁都矜持地拧过头去——竟然胆大包天地公然调戏他!
盛骁感到十分震惊,只是碍于场合不便发表强烈谴责。过了上客高峰时段,他站到沈总监面前正式而无声地鼻子出了一道气,这才转身去了前厅巡场。
今晚的大堂经理正好送完客,和盛骁搭乘同一部电梯下楼。
徐瑶瑶问:“盛经理,今天值班?”
徐瑶瑶是个漂亮姑娘,看模样不过二十五六,可她的悦目不是餐饮礼仪那种脸蛋上的浮华,而是颇有成熟睿智的气质。
盛骁:“是啊,值班。”
“您怎么天天值班呢?”徐瑶瑶道,“我看同事拍的照片,昨天平安夜宴会你好像也在啊。”
盛骁漫不经心地说:“哎呀,老光棍儿一个,平安夜没人约,反正这几天在宿舍住着,可不就天天在店里转转嘛。”
“你?”徐瑶瑶摇头一笑,“你没人要,那天底下都是光棍了。你别是看好了咱们店里的哪个人,才天天挂着不走的吧。”
“别提了,谁敢在这儿谈啊?”盛骁假模假式叹了口气,像是受过莫大委屈一言难尽似的,随即忽一抬头问,“哎,徐儿,你有男朋友吗?”
徐瑶瑶没答话,满腹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似乎是在思考,在这个美好的圣诞之夜,明泉著名的钻石王老五对她抛出橄榄枝一事的可信程度。
“肯定有了。”盛骁及时递上一个过客浪子式的遗憾微笑,眉宇间挂了似真似假的一点儿惆怅,先一步道,“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儿,又漂亮又能干,打着灯笼难找,身后没十个也得有八个小伙子追你呢吧。擦亮眼,挑个好老公,以后就不用总站大堂吹冷风了,嗯?”
“怎么挑呀?”徐瑶瑶笑笑地说,“你以为人家都把条件列个清单拿给我看呐?我觉得找个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一起奋斗就挺好,我也不指望谁养着我。”
小徐说的很中肯,盛骁看着她,忽然想起了楼上的小沈。
沈俊彬呢?
他们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因为宴会厅的那事儿他都已经交过好几遍底了,却从来没听沈俊彬主动提起过家里。这小子来历城两个多月,既没回过家,好像也没有家里人来看他。
盛骁的家底——虽然他本人没出过一份力,但好在他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能足够不要脸,那还是能和家产扯得上关系的,这一点沈俊彬应该心知肚明。
沈俊彬不提自己的家事,是觉乏善可陈,还是自卑悬殊太大?又或是怕一开口吓着他?
次日下了夜值,两人错开时间离店,一先一后回了家。
沈俊彬刚一进门,盛骁上前一把将人拦腰抱住:“老胡说要让我参加百翔经理人考试。是你跟他提的?”
他站在沈俊彬背后,把下巴扣在沈俊彬肩膀上,恶意地向下压,压得沈俊彬站都站不直,十分不堪地背着个人弓着腰:“不是我,你还没让我上……嘶!疼!我是说,你本来也该考试了。他这时候知会你,可能是想让自己的述职报告更好看一点儿,也可能是因为下个月总公司的考核团要来谈话,他提前卖个人情。”
盛骁原本只想闹着玩玩,不料意外发现沈俊彬反心已现。他感觉有必要出兵镇压,于是顺势将人提到沙发靠背上,隔着两人的衣服,模拟着侵犯的动作有节奏地撞在他身后:“那我也得好好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升职机会啊。”
沈俊彬:“……”
他的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却被人压在身下戏弄,这让他尊严含恨扫地,直怀疑自己是件没有生命的工具或玩偶,否则怎么会刚一进门就被人抓过来摆弄?
偏偏……他还就喜欢被盛骁支配的感觉,尤其喜欢盛骁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