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63)
这个动作不知压迫了他脑子里的哪一根神经,做得多了,引得他一阵晕眩,其程度恰好介于目眩神迷和天旋地转之间,晕得他一次过足了沉沦的瘾,又仿佛迷失了来路的旅人,身陷在这种醉生梦死的体验之中不可自拔。
他闭上眼,谨遵医嘱,没有想太多,心里只想了四个字:盛骁没事。
对他来说,此时此刻盛骁没事,那应该就没什么事能称得上是“事”了。
第67章
“沈总监, 我和胡总商量过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你申请年假,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总公司不会批, 而且还要派人来找你谈话。”第二日一早,杨总打来电话, “要是捂着不办请假的手续,后果更严重。咱们只能按病假的流程往上报了, 就说你清晨外出考察当地早餐特色, 途中不慎摔伤, 行吧?尽量降低这事儿对你考核成绩的影响。
“好。”沈俊彬躺在床上,盛骁在一旁给他举着手机。
又睡了一夜,他脑子已渐渐回过神来了, 只是硬件性能仍然欠佳,颇有些气虚,缓缓地说:“您不用为难,该怎么上报就怎么上报,我都明白。”
无论是请病假还是打报告都得出示医院的相关证明, 到时是因为什么住的院一目了然, 隐瞒不报后果适得其反。
杨德瑞道:“那就这么办。你好好休息, 等会儿我和杜总、老胡, 我们去看看你, 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盛骁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挂断电话后赶紧问:“他怎么不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可能是知道我想不起来, 懒得问了,也可能是因为……”沈俊彬虚弱的病容忽然莫名淡了几分,艰难地偏了偏头,意味深长地盯着盛骁,“杨总以为我是出去‘过夜’的。”
他眉头轻轻一挑,复又迅速归位,不着痕迹地将体内清晨的冲动信号丢了出去。
尽管盛骁认真起来比护工干净利索,被他扶着也比被护工搀着更省力,但对于自己像个残障人士一样被盛骁伺候,沈俊彬内心实在无福消受。盛骁越是无微不至,他越是处处惊恐,满眼绝望,要不是头真的晕得他身不由己,他早就冲出樊笼了。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蓝白条纹被洗得界限模糊,他行动不便,走路扶墙,连卫生间都不能自己去。女子这模样可称纤纤弱质别有韵味,但男人这样,未免就像是社会这个巨大机器的齿轮摩擦之后掉下来的渣滓,百无一用。
此时沈俊彬刚刚睡醒不久,还喝了两口清粥,正是他自打入院以来生理和心理最为巅峰的状态。他迫不及待有所动作,以示自己根本没被这小小的病痛打倒,他富余的心思可还多得很呐。
盛骁:“……”
沈俊彬的猜测也不无根据,原则上外派人员离店需要上报,但酒店大门朝南开,这个规定还没达到军事化管理那么一板一眼不容置喙。都是成年人了,都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大家都常年外派,一年到头枕边空荡荡的,十分能互相理解。有些时候去向不明,只要不耽误工作,彼此也就不问得那么清楚了。
其他总监要是按捺不住,可能还得藏着掖着委婉一点儿,但沈总监至今未婚,百无禁忌。他身居高职,青年才俊,从大城市远道而来,一身的洋气味儿,种种条件足够他在夜幕降临之后的各种暧昧场所战无不胜。
试问哪个雄性生物身怀如此利器能忍住不下场小试牛刀,甚至大杀四方呢?
杨总监很有生活啊。
只是这个说法让盛骁听了心里极为不舒服,想将之当成一个情调一笑置之,却做不到。
如果不是某人正奄奄一息地躺着,他很想把这臭小子捏在手心里,教他好好说一遍人话。
沈俊彬浑然不觉这个玩笑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造成了严重威胁,还以为盛骁暂时的沉默是因为他的小计得逞。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本满足地欣赏盛骁哑口无言的表情。
也不知是这屋里空气干燥还是怎么回事儿,这位不省油的病号同志伸出了舌尖,在下唇内侧舔出了一条九连发卡弯的路线。
他身体不便活动,舌头倒还很灵活。
“你病好了是吧?再不老实……”盛骁倒吸一口气,做了个“折断”的手势,低声道,“小子,脸都没洗还不忘了调戏我。”
沈俊彬霎时没了笑容——他们所在的这个神外分科主治颅脑,脑震荡算是住院病患中病情最轻的,左邻右舍什么开瓢的、头上打钉缝针的,一应俱全。许是为了避免给手术后的病人增加心理负担,病房里的小卫生间没安装镜子。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脑子被人打震荡了,脸呢?
沈俊彬谨慎地问:“我脸脏吗?拿毛巾来给我擦擦。”
现在擦脸,这小子等会儿说不定还臭美想洗头了。
盛骁敷衍道:“不脏不脏。”
其实沈俊彬脸上磕了一块青,还蹭掉了一层皮儿,入院时护士给他用碘伏擦了,现在只剩隐约的一圈黄,合起来就是黄里透着青,像爬墙失败,从墙头摔下来的小屁孩。只不过沈俊彬这两天晕得厉害,对微小的痛觉没那么敏感,意识不到自己脸上有伤。
盛骁岔开话题:“哎,对了,你还得在这儿住几天,有没有什么日用品想拿过来的?我去你房里拿,明天下了班带过来。”
“卫生间里有一个白色的高瓶,床头有一个矮瓶,它俩是一套的,拿这两个来就行了。”沈俊彬半信半疑,抬起不太灵光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摸出哪里少了一块,暂时放了心,“杜总他们等会儿过来看我,你还在这儿吗?”
他们平时在同事面前一贯保持着正常的、点到即止的交往,突然之间一个跑到另一个的病榻前头二十四孝,肯定会引人注意。
“那我先撤吧。”盛骁道,“正好,我去派出所问问情况。”
紫金派出所的警务室里坐着一个小民警,正抱着一摞走访名单挨个打电话,待他扣了电话听清盛骁的来意,随手呼啦啦翻了记录,瞥了一眼盛骁,说:“你不是报案人啊?叫报案的自己来看。”
“他还在医院躺着呢,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出院。”盛骁递了烟被婉拒,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我们现在就想知道是谁打的、两人为什么会打起来、那人找到没有。不是说是因为抢车位吗?这种应该不太难查吧,看看对方的车牌号,再去车管所问问是谁的车不就知道了?”
小民警摆出一个非常没有共同语言的无奈表情:“办案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给你一段监控你自己去抓人得了。”
盛骁不气馁,笑着问道:“当时的监控找到了吗?我能看看吗?”
“哎我说,”小民警板起脸,“你怎么听不懂话呢?都说了报案人才能看了,你觉得你能看吗?”
盛骁:“可现在他不是来不了吗?”
“他来不了,就委托律师来看。”小民警道,“规定就是这样,这不是我们自己定的,所有派出所都是这个规矩。要是来一个人就看一遍监控,那我们把大厅的连凳一摆,把这儿改成放映厅算了。”
一来二去,两个人都剑拔弩张,再争执下去就该拍桌子了。很显然,在派出所大厅和民警拍桌子,盛骁百分之百讨不得好。他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坐下调整表情。
小民警仰着头跟他据理力争,争得也很心累,揉着脖子一低下脑袋,又看到了桌角上贴的“热情服务群众”提示牌,猛地站了起来。
盛骁立刻回头,重振旗鼓,严阵以待。
小民警一脸菜色,生硬地提醒他:“你喝不喝水?饮水机下面有杯子,喝水就自己倒。”
“……”盛骁啼笑皆非,挥挥手,“谢谢,我不喝。”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下车跨进门。他不仅皮肤黑,气质也深沉,很有一点儿千锤百炼过后波澜不惊的意思。
看见盛骁在大厅坐着,他一扬下巴,嗓音浑厚:“有什么事?”
小民警乖乖巧巧地起身汇报,道:“昨天在西街一人被打晕的那个案子,这是报案人的同事。”
“哦。”那男的一点头,公事公办地说,“现在还在调查阶段,你回去等着听信儿吧。”
一看这人就是个老师父,盛骁起身问他:“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他报案了,我们也立案了,现在正在调查。这调查取证得有一个过程,得花时间啊。”不用盛骁开口,警官看他脸色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不是不给你找——殴打他人,造成轻微伤害,你要是说知道谁打的,我都不用你专门跑来说,咱们早就把人传唤过来了。但这不是不知道吗?紫金街,他晕倒的那一段路的监控我们是调出来了,可要是一个视频就能看清楚谁是谁,那还叫监控吗?那是大头贴。紫金西街的摄像头那么多,我们不得一个一个捋啊?”
“没有拍到对方上了什么车吗?”盛骁追问,“他出事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小区门口,前天他也是来找我玩的。我能不能看看监控?我在那住了有几年了,如果是那附近的人,说不定我认识。”
“人家就没开车,对这一片儿很熟悉,什么都没露出来。”黑脸警官一叹气,“哎,就现在找到的和这事有关的监控,你来看,和我们来看,是一样的,明白吧?你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们也看得出来。”
“好,您听我说。”从警官的字里行间和表情看来,盛骁感觉这件事似乎并不完全是一桩突发事件,他耐心地说道,“沈俊彬刚来历城工作没多久,还不到三个月,凡是他来历城以后认识的人我都认识。如果需要辨认,他现在不方便,您可以先拿给我,我试着认一认。”
警车上下来的另几个民警进了门,听了一会儿他们俩的对话,其中一个警官咂咂嘴,问道:“哎,他丢了多少东西来着?”
沈俊彬的手机不知所踪,盛骁拨了那个号码数次,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道:“就丢了一部iphone手机。”
另一个警官道:“现在的小偷,拿了机子直接拔卡、刷机,转头就当二手卖了,很难找。他身上的钱,车里的东西丢了没有?”
“没有。”盛骁道,“钱和证件都在。”
那警官一挑眉:“钱也没拿?就拿个手机?是不是掉车底下让人捡走了?”
一人道:“到年底了,也可能是刚干第一票的,活儿不熟,一紧张,忘了拿身上的了。”
“他丢的这手机,刷过的二手顶多能买个两三千,现在两三千好干什么?要是为了钱的,肯定不会只干这一票,你再等等吧,回去听信儿。”黑脸的警官道,“你要是想帮忙,你就回去想想,报案人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会不会是人家上门报复?还有,他经常去找你玩吗?知道这件事的人多不多?”
岂止是“不多”?
当夜幕降临,当工作告一段落,他们兵分两路穿越半个城市,抵达同一个房间,这是一个秘密。
直到今时今日,盛骁的房东先生仍然不知他家的房子里偶尔会多冒出一个人。酒店里只谈公事的那些同事以及平时和盛骁交情尔尔朋友们更不可能知道他俩的关系,正因如此,直到沈俊彬入院,120明确地告知人是从紫金西街这个地方拉回来的,杨总监还丝毫没有把盛骁考虑进这件事来。
在这座城市里,唯有一个人曾经撞见过他们俩在一起,并对之颇有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