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50)
临走之前告诉莘辰,如果那天不能及时赶回来,下午复健,他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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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的医疗设施不齐全,为保治疗的绝对私密性与安全性,贺泊尧将钟衍转去了军队的医院。
根据乔森纳教授提出的方案,对钟衍的腺体修复治疗会分几个阶段,首当其冲的便是溶解beta体内残存的毒素。
钟衍入院的第三天,贺淮朝不负所望,顺利拿到密码打开了贺洵的保险箱。
看着贺淮朝将封存在牛皮纸袋里的文件递到乔森纳的手里,莘辰几天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蹲下来握住贺淮朝的手,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贺淮朝很自然地将手从莘辰的掌心里抽出来,抬头望向贺泊尧,笑了笑:“快去看看阿衍吧。”
莘辰以为他把贺泊尧支开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谁承想贺泊尧前脚跟着乔森纳博士离开,贺淮朝后脚便唤了司机去开车,说要回老宅,一句多余的嘱咐都没有留下。
望着人平静远去的身影,莘辰嘴唇无声张了张,向前几步本能想要追上去。
贺淮朝却在这时回过头,余光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贺淮朝回头的那一秒,他觉得对方不是真的累了,而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这一次,莘辰没有再坚持。
因为他好像突然察觉到,无论开心、难过、愤怒亦或者颓丧,贺淮朝在他人生无数种情绪的周折里没有一刻是需要自己的。
不需要自己的关心,也不需要自己的干预。
就像他当初可以做下决定去一个人去找贺洵、如今回来也不什么都不与自己解释一样,他什么都可以独立解决,独自决定。
贺淮朝的人生,从来就不需要莘辰的参与。
尽管贺淮朝看不到,莘辰还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收回落在alpha背影上的视线。
转身时轻笑一声,无人察觉他此时眼神里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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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到达第二阶段,除去药物反应给钟衍身体带来的痛苦,每一次进入到高压氧舱之前,他的心理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贺泊尧即使再想陪在他身边,没有乔森纳医生的首肯,alpha就只能站在治疗室外,两手扒着玻璃焦急地干看着。
钟衍躺在床上、被独自缓缓送入到密闭的空间里,承受着长达几个小时犹如酷刑般的眩晕、耳鸣、头痛和恶心。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喊,想出出不去,时时刻刻被强烈的恐惧与窒息感笼罩着。
饶是钟衍已经足够坚强,在第二个疗程结束前夕,经历过治疗后连续三天的呕吐,beta心底死守的防线终是一点点被击溃。
于病房里那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涕泗横流拉住贺泊尧的手,哭着求他:“贺泊尧,我真的受不了了,不治了行吗,求求你,我不治了……”
亲眼目睹钟衍的每一次进舱与出舱,贺泊尧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如果生病这件事可以代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钟衍身前替他挡下一切。
alpha心里承受的痛苦并不比钟衍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鼓励他,只能抱紧他,仿佛能给予他力量一般:“想想小淇,阿衍。”
“很快,很快你就能跟他见面了。”
怀里人哭着哭着,渐渐息了声。
贺泊尧低头一看,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疼得昏了过去。
钟衍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贺泊尧在他头绑了根胡萝卜,手里拿着鞭子鞭策着他:“阿衍,继续往前走。”
100米、50米、20米、10米……你很快就能吃到那根胡萝卜、很快就能见到小淇了!
他曾经让钟衍坚定不移地相信小淇还活着,可如今两个月已经过去,腺体修复的整个疗程结疗在即,钟衍只是听他不断提起小淇的名字,却从始至终未曾见过一面贺泊尧口中这个自己尚在人世的弟弟。
钟衍相信小淇可能不知道他在生病,但是绝不会在得知他的下落后拖着这么久的时间不与他相认。
在心中反复琢磨过不知多少遍,钟衍终于后知后觉灵醒过来,不再隐瞒心中的质疑,当着alpha的面提了出来:“贺泊尧,你是骗我的对吧?”
贺泊尧彼时正坐在病床边为钟衍削苹果,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刀刃划过拇指上的皮肤渗出一条细长的血口。
“骗你什么?”alpha不着痕迹笑笑,嘴唇吮上手指,将血舐进了舌尖。
“小淇的事。”
时至此时,钟衍自认无论面对再大的打击都能挺得住了,淡淡望着人说:“你一直在骗我,你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他,对不对?”
“我没有。”贺泊尧调整了呼吸,目光平静且坚定:“没有骗你。”
钟衍从他的语气里已经分辨不出真假,也不确定是否可以继续相信他。
正沉默时,alpha抬手,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吃了这个,安心睡一觉。”
见钟衍不接,随即勾唇,抬手理了理beta额前散乱的的碎发。
这一刻,眼底的情绪似是更复杂了,却还是笑着对钟衍说:“明天早上,我向你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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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衍没想到贺泊尧向自己证明的方式竟是拿来了手机,直接让他和小淇视频。
饶是隔着一道屏幕远在信号的两端,与分别七年的弟弟面对面,钟衍心里难免还是会感到紧张。
对面的人真的是小淇吗?第一句话要跟他说些什么才会显得不那么生疏?
钟衍靠在床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甚至开始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还穿着病号服,早知道这样,应该让贺泊尧给自己准备两套看起来精神一点的衣服的。
在他手忙脚乱的短短几秒过后,视频的信号已经接通。
少年的皮肤幽黑、眼眸却异常明亮,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出现在镜头的另一端有些愣愣地望着钟衍。
气氛在两人间十分默契地安静下来,钟衍和少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钟衍眼眶有些泛酸、需要些时间来平复情绪,少年眼中几不可察划过一丝紧张——他们都在打量着对方。
对望了许久,钟衍低头呼出口气,抬眸时舌尖已经控制住不再发颤,微笑,轻声对人说了句:“你好。”
少年冲他点了点头,目光转而向下,不自觉落在钟衍现在这身衣服上。
钟衍以为小淇会问他为什么在医院、为什么身上穿着病人的衣服,然而对方好像仍沉浸在与亲人重逢的不知所措里,迟迟没有出声。
钟衍将手机拿远了些,私心里还是不太想让弟弟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病弱的模样。
缓了缓,试着叫他的名字:“小淇。”
听到这两个字,屏幕对面的少年收回怔愣,似是有了点反应,看着钟衍笑笑。
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亲切地叫了他一声:“哥。”
小淇变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稚嫩的声线如今已经蜕变得清晰而成熟。
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钟衍脑海里印着的始终是弟弟幼时可爱胖嘟嘟的模样,也曾经幻想过如果他还活着,如今面容上会有什么变化。
眼睛还是单眼皮吗?鼻梁会不会更高一点?
如今人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小淇的五官依稀能看出些与自己相像的影子,与他小时候相比,却早已是天差地别。
这么想来,七年时间……真的不算短了。
怔忪间,钟衍感觉到有谁在旁边撞了撞自己的胳膊,抬头一看,竟然是守在床边的贺泊尧。
“小淇在叫你呢,怎么不答应?”alpha低着头,附在耳边温声提醒他。
钟衍慌乱擦了把脸,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认真看向钟淇,对着镜头“诶”了一声。
一声过后,尘封在冰面下已经死掉的心像是终于破出个小口,流动的血液又重新注入进来。
至此,终于能从钟衍身上看到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情绪起伏——快乐与痛,失而复得的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