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29)
忠叔在一旁看得着急,可又不能真的掰着嘴给他把粥强灌下去。
好不容易看钟衍张嘴勉强吃上一口,但也仅仅就这一口,不知人怎么咽的竟然能呛到气管里,碗一撂,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止不住的咳嗽。
钟衍明明已经很窒息了,贺泊尧却像瞎了眼一样看不到他的难受,冲进卧室第一件事就是捏着他的脸质问:“钟衍,你用绝食来威胁我?”
贺泊尧非要这么想,钟衍知道自己辩解无用,便暗暗跟他叫上了劲,嘴硬着认了下来:“是。”
“你以为自己不吃不喝我就会放过他了么?”贺泊尧手上力道一紧,引得钟衍一阵吃痛,随后轻笑:“我会用更加残忍的方式变本加厉折磨他,直到你开口进食为止。”
按照钟衍以往的反应,此时他一定会是先妥协的一方,哭着为那个beta求情。
然而今天的他却一反常态,平静地看过来:“无所谓。”
顿了两秒,语出惊人道:“你杀了他吧。”
贺泊尧因着这几个字神情滞了一下,眼中的困惑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杀了他。”钟衍面不改色重复了一遍,眨眨眼:“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帮过我的人了,现在的刘航也是一样。”
说着渐渐挺直身子,望向贺泊尧的眼睛:“就让我怀着对他的愧疚,在心里永远惦记着他,我愧疚的时间越久,对他的惦记就越深。直到连我自己……”
“钟衍!”
钟衍话还没说完,贺泊尧就愤愤打断了他。
alpha卡在钟衍脸上的指节泛白,像是要生生把他的牙齿捏碎一样,极力隐忍着什么,神情复杂。
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有些时候,不用枪,一样可以杀人。”
“你总是说我狠,其实你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对自己狠、对我更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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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贺泊尧没有在家里待过了。
钟衍依旧是食欲缺缺,没人折腾他,他的嗜睡症状反倒越来越明显。
最近半夜常常做梦,凌晨醒来,他的头上像被扎了几百根针一样痛,身体还会止不住发冷。
钟衍下意识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又经历了几次呕吐,这下愣是连气都不太喘得上来。
忠叔眼看着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床边着急得打转:“衍少爷,您这就是心病啊,我还是打电话叫二少回来吧!”
忠叔太会往自家少爷脸上贴金了,钟衍才不想看见贺泊尧,没空跟他解释,摆摆手让人先出去。
直到这天早上,钟衍醒后强撑着一口气想要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身下的浮肿才意识到不对。
猝不及防,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就像被抽空一样倒了下去。
眼前的景象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钟衍的意识仍旧一片混沌。
他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视线却像患了800度近视一样模糊,眼皮动了动,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床前。
手背上轻微的刺痛让他又清醒了些,皮肤一紧,冰凉的液体就这么缓缓流入了血管中。
钟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但这场景,似乎和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如出一辙。
“你们、要干什么?”
原来不是在做梦,钟衍发现自己能说话,只是嗓子哑着,声音不好听罢了。
话音落地,耳边却传来莘辰轻柔的安抚:“别怕,这是葡萄糖。你现在有轻微脱水休克的迹象,我帮你输液维持体力。”
缓了半分多钟,钟衍视线彻底恢复了清明。
莘辰为自己诊过许多次病,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现在糟糕一百倍的状况,但这也是第一次,钟衍从他脸上看到仿佛自己患了绝症一样凝重的神情。
钟衍知道莘医生是个善良的好人,每次自己身体出问题都要来麻烦他,钟衍心下过意不去,很想开口对他说声:辛苦了,谢谢。
可现实虚弱的身体容不得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客套,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像是察觉了他心中所想,莘辰凑过来替他盖好被子,笑意温和地轻声道:“没事的,好好休息。”
钟衍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卧室的门开了又关,房间里的人逐一散去,周遭又陷入到深海一般沉寂。
一道墙之外传来的吼声此时便显得尤为突兀,钟衍很熟悉,那是莘辰的声音。
“贺泊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造什么孽?他再不吃东西的话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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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窗帘细小的缝隙中漏进来,一缕铺洒在被子的褶皱上,很快被飘来的成片乌云遮住。
忠叔过来关上了窗,瞧这天气,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贺泊尧又是多日不露面,屋里的一日三餐,那些佣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定时定点端着各种各样的食物进来。
“衍少爷,这个是口味偏甜的糯米饭,红枣和枸杞都是补血的,蒸过之后口感更好,您可以尝尝。”
“还有这个,您要是想吃咸的,皮蛋瘦肉粥配了爽口的凉拌海蜇,里面的松花蛋是咱们厨师花了三个月时间自己腌的,外面买的跟这个味道就不能比,您尝上一口就知道了。”
忠叔的声音实在有些聒噪,床边又站着一排端着盘子的佣人,钟衍知道自己不选不行,神情恹恹的,随便抬手指了一个:“就它吧。”
将钟衍选中的食物给人端到跟前,忠叔负手依旧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钟衍不解的目光投过去,忠叔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解释:“我们……得看着您吃完才能离开。”
太可笑了。
“我是三岁小孩还是断手断脚了?”钟衍有气无力,发飙完全没什么威慑:“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吃饭还一定要人在旁边盯着?”
周围佣人闻言纷纷低头,抿住了嘴。
钟衍叹气,拧眉靠在床头,阖了阖眼:“我现在没胃口,真的吃不下。”
忠叔躬了躬身子,眼中有乞求也有心疼:“衍少爷,多少吃一点吧。”
“您这半个月都瘦成什么样了,再这么下去,真要成皮包骨了!”
钟衍好累,挥手随意打发着人:“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那些人还是像没听见指令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忠叔眼睛一直望着他,一定要看着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吃了才能去复命。
钟衍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心中积攒的郁气一瞬间转化为崩溃爆发出来:“你们到底要怎样?”
头埋在手里揪扯着头发,面色痛苦:“我说了吃不下吃不下!等我切腹自尽了掰开我的胃,你们想塞多少塞多少,这样好不好啊!”
钟衍承认自己情绪稍稍有些激动,却未承想他这一声话音落地,站在自己床尾的一名佣人,突然端着盘子跪了下来。
在钟衍震惊的凝视中,接二连三,他身旁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衍少爷,算咱们求你了,多少吃上一点吧!”
钟衍哪里见识过这阵仗,两瓣唇无力地张了张,惊得彻底说不出话。
过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开口:“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其中最先跪下的那人怯怯忘了眼忠叔,像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最终咬咬牙:“二少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今天下午晚餐之前如果您还没有进食,我们所有人就都完了!”
他这边刚一说完,这时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个声音:“衍少爷,我在贺家做工很多年了,对这里也有感情,不想失去现在这份工作啊。”
“对对对,还有我。我家里的omega母亲去年患了癌症,一直卧病在床,失去这份工作对我们家而言就是灭顶的灾难啊!”
“衍少爷。”
“衍少爷!”
一时之间,呼唤钟衍的声音在房间内此起彼伏,耳边听着这一声声的“衍少爷”,他就像被串在烤架上的鸭子一样,翻来覆去换着面地来回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