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35)
不管是爱是恨,我总要在你心里留下点痕迹。
如果别的都注定不能拥有,恨也不是不可以。
之后的几周时间里,钟衍几乎都在同一种生活节奏里循环往复。
长期服用特殊药物使他变得嗜睡且精神萎靡,现在已经不需要听着那台割草机的声音入睡了。再次醒来,却时常发现自己又出现在治疗室冰冷的床上。
偶尔也会有睡眠很浅的时候,即便如此,钟衍的梦里却从未停止出现各种奇怪的场景。
身陷高墙围起的迷宫,钟衍依稀听到了有什么声音在前方引领着自己,推开一道又一道闭合的木门,在折叠的路径里兜兜转转,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拉着睡衣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到天边泛起一丝蒙蒙的亮光,钟衍缓了缓神,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钟表的时针指向一个数字,钟衍明明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是几。
再转头看了眼身旁沉睡的alpha,刚准备起身下床,忠叔便推门走了进来。
钟衍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对着忠叔朝门边示意:“贺泊尧还在睡觉,咱们出去说。”
忠叔目光极弱地闪了闪,盯着钟衍愣了好几秒,这才想起来开口:“衍少爷,二少和、和姜泽去了老宅,还没有回来呢。”
忠叔的反应很是奇怪,钟衍狐疑,再顺着对方的视线转头向床上看去——刚刚熟睡的alpha却突然凭空消失了,床铺空荡荡的,哪里还看得见贺泊尧的身影?
“衍少爷,您这个午觉睡得时间有些长,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傍晚了吗……”
钟衍嘴里念叨着,目光又不自觉落到墙面的钟表上。
此时时针所指已经不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个数字,钟衍依旧想不起来是几,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物体突然向自己脑门扎过来,引得他头痛欲裂。
脚底一软,瞬间又跌坐回床上。
自从发生了下午那一幕小插曲,钟衍开始有意无意留心起身边一些细小的事物。
其他方面都还算正常,倒是忠叔,最近时不时会说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不知是不是老人家年纪大了,钟衍发现他近来的举止愈发古怪,记性也常常变得不好。
怕人平时需要操心的事务太多、跟在贺泊尧身边做事压力太大,钟衍这天下午难得早早吃完饭,不知怎么起的心思,竟拉着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钟衍问忠叔今年多大岁数、是不是到了该退休的年龄?
忠叔眸中复杂的情绪交错,默了默,没有急于出口回答。
钟衍站在岛台边,拧开药瓶往手心里倒了几粒白色的小药片。
猝不及防,忠叔却在这时候突然冲了过来,将他的手掌捏住紧紧合上:“衍少爷,今天的药已经吃过了!”
钟衍疑惑看着对方,脑子里全方位搜索着关于对方所说“吃药”的片段,须臾后挑了挑眉:“没有吧。”
“您吃过了。”忠叔肯定地说。
钟衍无奈低“呵”了声,但也无意与他多争辩,心想忠叔真是老糊涂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要是每天都能记错,自己以后就都不用吃药了。
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晚上拿着喷壶把走廊里的花挨个浇了一遍,趁着贺泊尧还没回来,钟衍便先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屋里面黑着,钟衍沿着墙壁一路摸摸索索,手刚刚触碰到开光,目光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所吸引。
黑暗密闭的空间里,钟衍视线追随着半空中这些泛着浅绿色荧光的小虫子,脚步不自觉跟着移动一直到了门边。
这些虫子引着他穿过漆黑的走廊、空无一人的大厅,最后来到了后院的槐树下。
星星点点聚拢在一起变幻出各种奇特的形状,比天上的繁星更亮,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钟衍伸手去抓这些虫子,掌心再摊开时,却发现自己每次都会扑空。
忠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钟衍目光涣散着“嘘”了一声,轻声告诉人道:“帮我拿个空瓶子来,我要抓萤火虫。”
忠叔一脸愁容,声音融进了风里:“衍少爷,哪里来的萤火虫啊?夜里寒凉,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这不是吗?!”
钟衍拽住了他的袖子,抬手给人示意。
顺着钟衍手指的方向,忠叔仔细环视了一圈,皱着眉毛满脸不解:“哪里?”
“这里!这里啊!”
钟衍说着有些着急,恨不得扒开这老头的眼皮让他再仔细瞧瞧。
然而下一秒自己再望过去的时候,方才那些萤火虫竟是一只都不亮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都怪你!把它们吓跑了!”
钟衍失望跺了跺脚。
贺泊尧回来的时候屋里灯火通明,钟衍坐在客厅里对着个空瓶子发呆,忠叔站在他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朝自己看过来。
听人阐述过原委,贺泊尧让忠叔和姜泽先下去,自己解了西装的扣子,在钟衍身边坐下来。
“忠叔说院子里面没有萤火虫,可我明明看见了。”
钟衍出声的音量很小,贺泊尧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这句嘟囔。
“忠叔看错了。”贺泊尧拉过钟衍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
“可它们被吓跑了,我一只也没有逮到。”望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玻璃瓶,钟衍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很快,身旁alpha柔和的声音响起:“没关系,明天晚上它们还会来找你。”
钟衍眼底恢复一抹亮色,抬头怔怔地望过来:“真的……还会来么?”
“会,我向你保证。”alpha握紧了他的手:“但你现在需要跟我一起乖乖上楼休息。”
“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alpha神色深了几分。
“阿衍,睡个好觉。”说完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萤火虫明晚一定会来的,我保证,一定会有很多。”
钟衍最近经常会忘事,贺泊尧昨晚所说的话却印在他脑子里,时刻清晰。
贺泊尧没有说谎,那些萤火虫又来找自己玩了——就在院子里那颗槐树下。
钟衍拿着瓶子装了一些,封上盖子,与它们隔着一道透明玻璃、趴在桌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它们忽闪忽闪,好像在冲自己眨眼。
他为这些萤火虫深深着迷,贺泊尧坐在旁边,视线却目不转睛定格在他的身上,目光里有宠溺也有心疼。
气氛沉默片刻,贺泊尧突然开口,问他:“阿衍,以前在丘山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过我,说萤火虫是治愈系的小动物,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未来的时候就对着它们许愿,愿望多半能实现。”
“你这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哄我?”
比起询问,贺泊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钟衍无法解决他的疑惑,依旧呆呆望着瓶子里的萤火虫,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贺泊尧兀自回忆着,紧锁的眉头仿佛在诉说忧伤:“那时候我的心里确实有愿望,但咱们两个在山里转了一晚上,一只萤火虫也没有抓到。”
现在我真的为你找来了好多萤火虫,可不知为什么……
看着你如今的这幅样子,我却什么愿望都说不出口了。
贺泊尧带着姜泽出了几天远门,临行前把钟衍的衣食住行都给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一转眼又到了钟衍去医院治疗的日子,他现在已经完全不会排斥,亦或者说——明知道反抗没什么用,潜意识也就自然而然卸下了防御机制。
钟衍正坐在玄关处换鞋,一抬头,却见一个身影从一辆黑色的吉普车上下来,三两步风风火火进了门。
钟衍笑着与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了,莘医生。”
听见他这话,莘辰好似蓦地松了口气,神情也没有刚刚进门时那样严肃了:“还好,你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