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33)
alpha声音落寞中带着一丝清寂,在漆黑的环境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听上去尤为清晰。
“可我怎么会病呢?”
贺泊尧这话不像是个问句,似乎并不期待谁能给他答案,他只是在质疑,但又不那么确定。
眼睫微微阖了会儿,没有睡着,反倒给钟衍讲起了故事。
“小时候一到夏天,贺洵会带我们去他朋友的私人庄园避暑。”
“那里养了两只兔子,个头还不如我坐的板凳高,身体却比我见过的任何动物都灵敏,它想逃的时候我根本抓不住。”
紧接着,就听见贺泊尧叹气的声音:“有一次我追兔子一不留神掉进了池塘,自己爬上岸了才发现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小畜牲咬了一口。”
“贺洵知道以后很生气,扇了我两巴掌,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一路拖到了兔子窝。他说我既然这么喜欢抓兔子,今夜就睡在那里,哪也不许去。”
“大哥不敢反抗贺洵,晚上给我拿了一床被子过来,也同样训斥了我,让我吸取教训,以后离那些会咬人的东西远一点,不要再去惹它们。”
贺泊尧话音落地,钟衍余光向后淡淡瞥了一眼,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可是第二年、第三年再去的时候,我依然会去找那两只兔子。”
“后来,我不但抓到了它们,还养了Botto。”说到这里,alpha蓦地笑了:“这些动物都是会咬人的,但你看,我能驯服它们。”
“大哥说我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觉得我有病。阿衍,我不怪他,他只是不理解我的执着罢了。”
气氛在两人间沉寂了数秒,贺泊尧圈着他的那双手紧了紧,让钟衍的后背紧贴着自己胸膛,又问他:“你能理解我吗?”
钟衍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理不理解的倒是不重要,现在只想让他把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饶是贺淮朝足够了解贺泊尧,有一点他还是说错了。
他说贺泊尧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可钟衍看到的却是:即使撞了南墙,这人也只会把墙生生凿出个洞从中间穿过去。又哪里来的“回头”一说?
贺泊尧当年被兔子咬了八成是没来得及去打狂犬疫苗的,才会让他现在跟个神经病一样,对一个没有信息素beta的后颈这么着迷。
正思索间,钟衍耳边似是传来一声低泣:“阿衍,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好不好?”
“别对我这么冷漠,我会疯的。”
alpha最后一个字带着颤音,恍惚间,给人一种他好像在哭的错觉。
“钟衍。”贺泊尧又唤了他一声,拼命贴紧了他,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可莫说是这颗心,钟衍身体内外包括骨子里的血都已经凉透了,哪里还有暖意可留给他?
他的过去钟衍不想知道,他的未来钟衍也不想参与,涌上心头的只有深深无力的疲惫。
活着已经很痛苦,自己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他了。
第26章 “清除记忆,我们重新开始”
“衍少爷,您别老在屋里闷着呀。今天外面天气好,要不要我陪您出去晒晒太阳?”
这已经是忠叔不知道第多少次推开房门、发出这样的疑问了。
钟衍现在就像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卧室窗帘将阳光遮挡个严严实实、不吃饭不洗澡、与外界任没有任何的交流。
甚至因此萌生一种很极端又极其可笑的想法——如果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等到自己满身臭气整个人发霉腐烂的那天,是否会招来贺泊尧的嫌弃?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贺泊尧才会发现,比起身边躺着一个寡淡无味的beta,香香软软的omega才是他的最优选。
“钟衍,起来!”
“啪”地一声,墙上开关被人一巴掌拍下去,头顶大灯随即亮了起来。
在黑暗中待久了,刺目的光线突然照过来,引得钟衍视线骤然一白,很快眯起了双眼。
手刚刚抬起挡在眼睛上,猝不及防,腕间一个力道突然覆了上来,没有多余一句废话,将他从床上拽着坐了起来。
“你在屋里呆了一天?”alpha眸中带着愠色,默了片刻看着他冷哼一声:“待在这儿可真是委屈你了,应该把你撂天桥底下给你个碗,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舒坦。”
钟衍一天没有刷牙,更别提洗澡洗脸,头发是乱糟糟鸡窝一样顶在头上,贺泊尧这话确实半点没有冤枉他。
瞧他现在这副模样,跟天桥底下的流浪又有什么区别?
贺泊尧到没有嫌他脏的意思,叹口气,走两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抬手握住钟衍的脚踝,贺泊尧拇指无意识压在那条铃兰花链子上揉了揉,拿过袜子给人套在了脚上。
“去擦把脸,家里的饭要是吃腻了,我带你出去下馆子?”
alpha声音缓和下来,见人垂着眼皮无甚反应,想了想,很快又说:“不愿意出去的话也行,你点几个菜,我让人做好给咱们送过来。”
“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吃老宅那边的小炒肉,我让忠叔把那个厨子叫过来怎么样?你要是真喜欢,咱就把人扣在这儿不让他走了,天天换着花样给你做你爱吃的。”
alpha一个人沉浸地讲着,目光从始至终定格在钟衍身上,眸中乞求着他的对视,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反应也好。
气氛沉寂了几秒,见人依旧不搭理自己,alpha眉眼冷了下去:“钟衍,说话。你是哑巴了吗?”
他这一声话音落地,好巧不巧,后院割草机突兀的嗡嗡声猝然响了起来。
钟衍抬头,目光下意识向窗外看去,神色依旧暗淡,但仔细一观察,还是能被人轻易捕捉到他情绪上的波动。
贺泊尧欲言又止望了他一会儿,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疲累——好像无论自己再怎么掏心挖肺地对他,他回馈给自己的,永远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像是被人整得实在没辙了,贺泊尧搓了把脸,最后拧眉望着他妥协道:“阿衍,实在想家的话,我陪你回丘山看看吧。”
他这边刚一说完,钟衍像是从呆滞中猛然回过了神,两人终于有了自己进屋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贺泊尧怕人失望,提前给他打好了预防针:“葡萄园还在,就是那场大火以后,以前的房子没了。”
“所以你现在回去,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地。”
“荒地……”钟衍总算是开口了。
贺泊尧所指的那场大火,钟衍在梦里也曾梦到过,然而经由他之口再说出来,仿佛当时惨烈的场景又在自己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坍塌的房梁烧、废墟中的烈火、小淇声嘶力竭的求救,还有母亲眼中的悲凄、在濒临绝望边缘对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无一例外,全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毫无预兆,钟衍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呜咽声漂浮在空气里越来越清晰,却不难听出他始终压抑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钟衍这冷不丁的一声,引得贺泊尧心跟着微微揪了一下。
“你当时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算烧得只剩下骨头了,他们还是我的家人啊!你怎么可以连我回去奔丧的权利都剥夺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贺泊尧也快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就像魔怔了一样非要瞒着钟衍。
只记得自己其实是害怕的,比起恨,他更害怕钟衍一去到丘山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莘辰曾说他的担心纯属多余,贺泊尧却不这么认为——他了解钟衍。
从寻仇的人踏近钟家家门那一刻开始,自己注定要当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罪人。两人如今相互折磨的结局,其实是早就写好了的。
于贺泊尧而言,不过是沿着既定的剧本、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罢了。
上前将人拥住,贺泊尧按着钟衍的头让人窝在自己怀里,告诉他想哭就放声哭出来。
钟衍红着眼眶,张开嘴一口咬到了贺泊尧的肩上,牙齿深深嵌进去混合着眼泪将他的衬衣浸湿,很快,两道血印自衣料掩盖的肌肤底层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