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冕(39)
“看来你是一点没把我当年的警告听进去。”贺洵眯眼扬起了头,半分没有收敛的意思,神情中还释放出些许危险的信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把嘴闭上?不该你参与的事情最好不要插手。”
“当初叫人打断你的两条腿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与我作对的下场,我以为你这些年多少是老实了,谁承想还是这么不思悔改,胆子反而越来越大了。”
贺洵所说的每个字钟衍都听得清清楚楚,组合在一起,却叫他震惊到难以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所以贺淮朝的腿……是贺洵指使人打断的?
失语中,他听见贺淮朝说:“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违抗你的意思将这些这些全部告诉了母亲。被你打断腿是我活该,可是阿尧和阿衍……”
alpha眼底恍惚了一瞬,戚戚朝钟衍望过来:“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你心底怀着对那个beta的恨,将自己的暴力与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了无辜的人身上。”
“你抓了那些beta、让他们成为你的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同警政厅的官员勾结,堵死了受害者家属报警的门路。当初那些beta家属不正是被你逼急了,才会铤而走险绑架阿尧、甚至杀了救下阿尧的钟衍父母和弟弟来泄愤吗?”
贺淮朝的话字字如针、顺着空气一针针刺进钟衍的耳膜里。
时隔多年,再听人谈起父母与小淇的死因,钟衍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平静。
虽然已经被迫无奈接受亲人离去的事实,听到贺淮朝所说,他的大脑还是像宕机一样空白了一瞬。
虽然嘴上说了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救下了贺泊尧,但如果时光倒回,若能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保护好家人,他知道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把那个背着小提琴的少年带回家里。
然而今天贺淮朝与贺洵的对话算算是完完全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原来整件事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凭他一己之力改变不了悲剧的发生。
他恨死了贺泊尧,可是单单恨贺泊尧一个人又有什么用?
细细究来,当年被人寻仇替父受过的贺泊尧、因为知晓了贺洵秘密而被打断双腿的大哥、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自己,谁又不是身在局中?
所以他要恨的人究竟是谁?
贺洵?贺泊尧?
还是明明看到害死父母的幕后推手就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却无法拿起刀向仇人刺过去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至此,钟衍也终于看清贺洵一张道貌岸然面孔下狰狞可怖的真面目,也终于明白了当时贺淮朝所说“脱离贺泊尧的保护,外面有更危险的事情在等着你也说不定”究竟是什么意思。
几人沉默间,贺淮朝再次开口,眼眸深锁着悲痛:“父亲,自首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贺洵能听贺淮朝把话讲完已经算是耗尽了十足的耐心,如今没有退路,心中亦是容不得他有半点动摇:“你懂什么?”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对错来评判。你和阿尧的命都是我给的,你们身上背负的这些,从你们投胎到贺家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应该承受的!”
贺洵声音高亢而阴冷,目光中充满了暴虐,坚持到现在,仿佛多年的筹谋已经不只是为了报复,更多的是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执念。
“你知道这些年我耗费了多少心力在这项研究上?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快让开,不然别说这个beta,我连你也一样不会放过。”
贺洵眼眸染上一层嗜血的红,单手掐紧了钟衍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腰间取出一把枪,直直瞄准贺淮朝的眉心。
钟衍一张脸胀得通红,空气进不到气管,肺部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张合。
贺淮朝盯着人快要窒息的模样下意识想要向前,却碍于自己坐着轮椅,对上同为alpha的贺洵并没有多少胜算。
激怒了贺洵,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拖累钟衍。
“砰砰!”
就在这时,由正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
贺洵与贺淮朝一同转头望过去,只见一群穿着军装的人破门而入,将里外所有的出口通道层层包围。
他们的手里各个扛着步枪,不经盘问,先将屋内所有穿着白制服的人控制起来。
其中一名身形魁梧的alpha,军装肩章扛着中将军衔,手里仅仅拿了一支堪比玩具小巧的手枪。
目光快速锁定贺洵,以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子弹射出,精准无误打在了贺洵的膝盖上。
贺洵屈膝倒下的时候,钟衍已经处在意识迷离的边缘。隐约间落入一个坚挺又温暖的怀抱,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还以为是大哥接住了他。
直到耳边听见那句低柔的:“阿衍我在。”
钟衍强撑着意志眼睛睁开了一瞬。
恍恍惚惚间,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看到了贺泊尧。
第31章 “我爱他,从不考虑值不值得”
贺泊尧把钟衍接回家的路上,人已经发烧烧到快40度。如果不是有乌纳将军派来的军医给及时降温,很难想象会不会因此而伤到中枢神经。
澜庭壹号,二楼走廊就这么大点地方,几乎被静候的随从和端着盘子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填了个满满当当。
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医生不叫房间里留人。
贺泊尧倚在栏杆边、隔着细小的门缝向里窥探,目光如水般平静,漆黑的眼眸里却在无声酝酿着暗潮。
忠叔见人脸色实在疲惫,忍不住上来劝了两声:“二少,衍少爷会没事的。你为了找人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可不能再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啊。”
贺泊尧从烟盒里取了支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提提神,毫无预兆,视线突然投向走廊另一侧等在那儿的贺淮朝:“大哥。”
“贺洵这些年在实验室做的事、还有钟衍家人的真正死因,你与母亲……其实早就知道了是么?”
贺泊尧神色一片黯然,贺淮朝没有与他对视,从始至终敛着眸,默了半晌,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对不起,我是个懦夫。”
双腿站不起来、阻止不了贺洵发疯、扭转不了钟家人惨死的事实,甚至……
眼睁睁看着钟衍被贺洵掐住了脖子,连上前与其一搏把人救下来都做不到。
看到贺淮朝扣在轮椅扶手上泛白的指节,莘辰眼中划过一丝心疼,走过去,手搭在贺淮朝肩膀上不轻不重捏了捏。
有他这么一凑过来,贺泊尧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被吸引了。
不由分说,alpha的拳头带着怒气冲天的狠劲,直直朝他抡了过去。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把人给我乖乖交出来?你把他藏着,你以为是为了他好,结果呢?现在他变成这样你终于满意了是吗?!!!”
莘辰挨了一拳往后踉跄了两步,同为alpha,他亦是不甘示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揪住贺泊尧的衣领:“你打我有什么用?”
“钟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是我吗?”
面对莘辰的质问,贺泊尧眼底燃烧的熊熊怒火像是一下子灭了,霎时息了声。
“你说得对。”
像皮球泄了气一样,目光愣愣的,指间夹的烟也掉落在地上:“可我又应该找谁?”
在发现贺洵的地下实验室之前,贺泊尧一度以为当年绑架自己的仇家是因为在利益上与贺氏的生意有什么牵扯。
饶是如此,他就已经够痛恨自己的出身了。
若不是受了自己的连累,钟衍一家现在在葡萄园的生活不知会有多快活。
一直以来,贺泊尧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可以给得了钟衍幸福,可就在今天——自己接到大哥那通电话向叶赫将军寻求帮助、闯进去眼睁睁看着钟衍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且直观地感知到自己带给钟衍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
贺泊尧承受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可他扪心自问,除了使用各种卑鄙的手段将钟衍强留在身边,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