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每天都在狂化边缘试探(80)
浅眸中有焰火摇曳来去,却无一能留在心里。
“忘不了,可怎么办呢。”
清清淳淳,在这片无声的辽域愈显分明。
浅眸瞳孔似是张了张,凝在那人身上。
“……离弦?”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面部违和极了,此刻更为奇怪,眼里淌着泪,唇边却是噬着笑,好似学不会如何控制表情。
仙宫翎微抿起唇:“师弟。”
那人终是应了一声,平静道:“师兄又要走了,这次竟是一句话都不留的么。”
仙宫翎突然回过神来,神色浮现出许多慌,他挣扎出手,把他直往外推,急道:“走!别留在这!”
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仍是牢牢把他锢在怀里,“你呢,这世间就没有能绊住你的吗。”
“晚了,没有!”
在宫离弦眼里,他从未对自己这般惊慌过,甚至就连被构陷时,被所有人反叛时,被自己困拘时,要赴死时,都没有。
难得见他动激一次,这一次,却怎么也不够人欣赏了。
仙宫翎见他毫无离去之意,不由动了怒:“我不会死,你会神魂俱灭的!懂不懂!!!”
“…不会死么。”宫离弦这般低语,却也没再追究,只问:“你这般紧张,是在乎你徒弟吧。
他冷嗤一声:“他被你驯服的家犬一样,而今要沦落成丧门犬了,真可怜。”
仙宫翎眸里倏然炸裂出冷峭的光,猛地打在他脑侧,毫无留情,即便没术法,却也是结结实实的击到他身上,打的他大脑嗡响,心神忽颤。
这幅模样倒是熟悉的紧。
这时候的仙宫翎是开不得玩笑的,更听不得这种讥讽。
宫离弦霎时气弱了不少,语态里的讽刺之意被击的烟消云散,终是低落下来,耸拉地解释:“放心,他不会有事,先顶上来的可是我,我……”
“闭嘴!给我滚出去!”仙宫翎径直打断他,毫不想听。
宫离弦愣了愣,似是不曾想他讨厌到连一句话都不想听自己说了,他有些无措地喃了句“师兄”,却说:“我不走。”
又是一掌,这次是重重掴在耳侧,他脸颊偏了过去,唇角渗出一道细长的殷红。
错愣间,宫离弦眸色复杂几许,竟还开始了计较,“……你从没这么打过他。”
“你犯错最多,都是你!都是你!!”仙宫翎在他身下狠踢猛踹,然而不管他怎么踢踹和下狠手,那人却是扎根的树一般岿然不动。
似是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没用,渐渐的,仙宫翎终是撤了手,虚脱一般仰躺在地面,手背无力的搭在额上,透出一片影,遮了神色。
“……我本以为该是最后的清净,被你搅乱了。”
这一回,宫离弦听出了抱怨,还有本不该听出,也不可能听出的东西。
他说:“师兄,纵使是我,也是会累的。”
他不是生来就惯于胡闹,也是会累的。
那遮挡的手微微移了移,一双浅眸露了出来,无声看向他。
宫离弦说:“师兄,我不做出格,不肆意夺舍,不为祸一方,在这世间,我也终是多余,早该去了。”
昔日那个随心所欲又喜怒难测、强势又爱以作弄人为乐的人,卸掉所有伪装,角落里的自卑便再难以用强悍遮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以一种甚至都超出他自己想象的平静语态对他说:“我多余。”
——我多余。
瑰丽的眸子不再盛着张扬的桀骜,原来他也只是个迷途之人。
他说:“我不为祸,你收了我吧。”
何曾见他这般向人示弱过?
仙宫翎僵了僵,酸涩径直压到嗓子眼,难受的说不出话,也不知要说什么,他终是有些沉默的一点点的张开了手,应了这个意味不明的怀抱。
谁也没有再多说。
一如暗无天日的长夜里,两个同样持着细弱烛火的人终于寻到彼此,才得知自己从不是孤身一人的。
“我讨厌你这种人。”过不久,仙宫翎这般轻语,“也曾最讨厌你。”
“嗯。”宫离弦闷声应了句,“我知道。”
“我原以为师弟虽顽劣,尚有些可取之处,不是无药可救,后来又想,是我错看了人。”
闻言,宫离弦不可能是分毫未伤的,他垂下眸掩了那丝多余,似是劣性又上来了些,半是敷衍半是挑衅,道:
“那可真是对不起。”
然而心下却毫无轻松,更无轻佻之语。不住的在心里认认真真的重复一句:对不起。
火焰直透过躯壳,直侵蚀到他神识去,滋滋灼的锐疼,痛不欲生。他护在身下的人身躯破败,却是眉头都未皱,宫离弦昏眩间真想问他疼不疼,会不会像自己这般疼……如果是这样,就再别回头,再别相见了,这份折磨太熬人,一遍又一遍,再重来,师兄也会受不了。
他却已然问不出声了。
硬要闯来时,他毫无畏惧,要被这人赶走时,他甚至心有庆幸,而今真的要远离他了,永别了,一种名为悲怆的心情才迟钝的把他内心占据,也使他明白……自己可能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割舍掉这份感情。
他嘲讽月离弦,却从不知,在乎一个人,果真能做到奋不顾身的地步吗……他从不屑的。
宫离弦心道:我变得都要不认识自己,真倒霉,许是上辈子作孽,我再也不想陪你遭这份罪了,忒折磨人。
眸光却是他自己都不曾见识的温柔。
或许,他本就该是过客,不应扰他,却始终始于那偷看一眼,一步之错。
有那在意的一眼,便会忍不住要看更多次,又会开始不甘于那更多次,还想靠近,说上话了,又觉得不够亲近,如何都寻不到理由,却想吸引他注意,却是如何努力,如何也不够。
于是他渐又发现,惹是生非的人总归讨厌,却是越在外放纵,越不可理喻,那人反倒会更留意起自己,哪怕是到了一见他就蹙起眉的地步。
于是他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又输掉在他心里的信誉,仿若如何也不开窍、扶不上墙的臭虫烂泥,执迷不悟,自甘堕落。
换来了一次次冷脸,冷声冷语,甚至出手教训。
但他对自己生气,也新鲜,出手伤人,也好过他不理。
印象中,师兄总是那么不温柔,从不温柔,不是他不够好,是自己非要把他的耐心耗尽的,怪自己。
是他把师兄拖累的,都怪他自己。
神魂俱灭……也好。
不知何时,圈在那人身上的那双手渐渐无力,身上的躯体慢慢沉重下来,火焰终于彻底的要大张獠牙扑上两人。
仙宫翎指间颤了颤,终是收拢起胳膊,用尽力气回抱住他,一手抚到他细密的发间,贴近他耳畔,迟疑的话再不迟疑出口。
“我在乎你的,师弟。”
上一次要道别的人是你,这一次陪在身边的还是你,你总在外惹是生非,胡作非为,狂妄自我,嘴硬心烈,但凡我在,你还不知悔改的变本加厉。
你的张牙舞爪太有欺骗性了,骗得我险些都要忘记过去的师弟是什么样的人。
但最终,不管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你都从未对我真正背弃。
从始至终,我都放心不下你。
——我在乎你的。
这度清浅的游息散落在空气里,被火吞了尽,一滴晶莹径自划落,也不明从何而来。
那人终是归于消陨,身骨都化成了烬,风一过,什么都不留。
天地失色,又倏然复了本色,没了滔天烈火,没了剑拔弩张,也没了温声耳语。
失了支撑,一副躯壳就这么直直跌落下去,覆在与方才烈焰烧灼之地截然相反的冰凉面上,眉睫紧闭,再无生息。
也不知是谁落了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滴——滴——
时间似在无尽延伸,不知过了多久,长促的奏响缭绕不绝,渐渐越响越密集,越发尖锐刺耳,简直要到不堪其扰的地步。
便在这一番吵闹之中,长久沉睡的人睫毛轻颤,渐醒了过来。
他就这么静看着上方,眼瞳无甚焦距,只是放空了思绪,意识愈发回笼,心神却徒然空落。
然而就连这走神的机会都不与他多给,很快的,紧促的声响虽隔着层仓身,那尖锐却是有穿透力一般,仍旧一次次锲而不舍的径直刺入耳膜中。
仙宫翎这才动了动眼眸,试探性的蜷起指节,他感到通身乏力,已是难以伸手过去碰那仓体了。
正这时,那簇紧迫声音戛然而止,只听外面一声清脆碰撞,眼前的这块仓体自发抬起数寸,又朝后挪移,已是启了开来。
大片的白有些刺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他不陌生的面孔。
一袭大褂妥帖的覆住他高挑身形,口罩遮了近半边脸,单只高倍目镜悬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瞳眸锐利,眸光却浅淡,手中还执着份简屏,只与他对视一眼,又扫了眼旁侧的仪器,便侧过脸,修长手指在那投影飞快挪移,不住在记录着什么,待他记录完毕,手上投屏已然收拢回去。
他一手移开口罩几寸,说:“欢迎回家。”这次,只是看着他,再没别的动作了。
仙宫翎无声勾了抹唇角,许久,才张了张唇,他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的厉害。
“……言禾呢?”
男人道:“今早就醒了,情况还在观察。”
再没下言了。
仙宫翎却是有些意外,依这人性情,眼下竟也没再对他追问,不过,他就算是问,自己也决计不想答的,便也不再提,随之沉默了。
隔日清晨,母亲也来看他了,竟有大半日都留在这边,倒像是专门空出时间来的。
除了工作偶尔交集,父母两人在外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再加上有些研究工作密闭性极严,能相伴的时日更是少之又少。
难得悠闲,难得平静,所以现在比起来看他,仙宫翎其实更希望他们能单独相处的。
再不久,他就回到了那个久违的家,家里的一切都仍是原来的模样,仙宫翎却又觉陌生无比。
在那个世界所长久保持的习惯却是不那么容易修改的,偶尔他想啜饮杯热茶,下意识翻手间却又反应过来,这里是没有茶具的,就算有,出手也是成空。
若不是那些画面仿佛如昨,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臆想症。
一晃数日,自出院后,他就一直留在家里,从不出门,甚至连自己屋门都很少下去,食欲也少有,多是饮支浓缩剂应付了事,父母照常忙事务,言禾偶尔会兴冲冲地跑上楼来寻他,多是说不了几句就有些无趣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