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470)
“……甜。”钟信认怂。
季文淑不依不饶:“什么甜?”
钟信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好看到动人心魄,一时他恶向胆边生,想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瞎撩人的后果,谁料他刚一个反扑回去,就听季文淑大喊:“糊了糊了!竹虫,快快!”
钟信忙松开她,去给竹虫翻个面,果然半边有点焦到发黑了。几筷子拨弄后,撒料装盘,递给季文淑一碟酥脆。她开开心心地吃掉一根,嘎嘣脆,用肘撞了撞他:“任务完了以后,你想去哪?”
钟信此时十分不开心地给鸡枞刷油:“你想去哪?”
“我……我想去海边,”季文淑靠在他身上,目带憧憬地说,“就是那种浪很大、很大的海边。”
“洱海?”想想洱海没啥浪,钟信换了个地方,“海南、三亚?”
季文淑点点头,钟信应道:“好,我们去海边。”
季文淑又问:“仲哥,你想结婚不?”
钟信差点懵了,心跳快得他一下结巴了:“你、你想不?”他迅速接了一句,“你想我就跟组织提申请!”
“啊?”季文淑显然就是随便问问,“咱、咱俩?”她也一下被弄结巴了,“不、不是,我的意思是,组织不是有规定,夫妻不能是同部门有同一个直属领导还什么的?咱这一结,回去立马就被调走一个?”
经她一提醒,钟信也想起来了,是有规定的,成员之间有夫妻关系的,除了不能隶属同一个领导,还不能是上下级,还不能担任相关单位的一堆职务,简而言之,就是甭在一个单位工作了。
一对小情侣就跟被人兜头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就蔫了。
空气凉了,烧烤也不香了。
季文淑吭哧吭哧啃完半碟竹虫,又轻轻肘击了下钟信:“你家里还有别的人不?”
钟信把烤好的鸡枞放她盘里:“就我一个。”
“你也是孤儿?”她瞪大眼睛。
钟信点头,抓了几片羊肉串上,撒了撮辣椒面,这回是给他自己的。
“男娃娃也会被遗弃吗?”季文淑边吃边问,“你之前哪个福利院的哇?”
“你误会了,”钟信解释道,“我父母是在做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我被他们的战友收养了。”
“哦……”季文淑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没事,都过来了。我也一样……嗯,我比你稍好点。我是被扔到福利院门口的……”
钟信停下了动作,看她。
季文淑被看得不大好意思:“毕竟他俩……应该还在世吧?……我父母还算是个好人嘞,没把我卖山沟沟里头……”
话未落,她就被一把抱住了。
室内在这一刻静得只剩下了柴火的噼啪声。
“……怎,怎么了?”季文淑小声问。
久久,她方听到钟信答:
“没事,都过去了。”他抱得她这样紧,快要让她喘不过气了,“……以后有我。”
……
日升月息。
当连片的梯田从丰收的金灿灿成了冬闲的棕溜溜,不知谁从山里引吭高歌了一句:“扩塔喽——”
噼里啪啦的爆竹响起来了,咚咚哒哒的象脚鼓敲起来了,还有锵锵的铜铓、铛铛的牛铃、呜呜的芦笙,村里的、镇里的,做农活的人们,闻声而至,围作一圈跳起了为新春祈福的山神舞,好不热闹。
季文淑被村里人邀着吃饭去了。虽然她爱教的老是女娃娃,家长们却也承了她几分情,今天请她吃破酥包,明儿请她吃手抓鱼,再有什么剁肉米干、饵块粑粑,让她把个年夜饭生生吃成了“百家宴”。
阿奶的好姊妹们也翻出了压箱底的衣裙,把她装扮了起来。于是季文淑今天穿傣族的,明天穿拉祜族的,后天穿佤族的,跟着邻近的阿叔阿婶们去拜庙、去赶集,混人堆里,这看看那看看,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玩。
她脑袋上一堆饰品叮铃哐啷的,手上捧着一根刚蒸熟的甜苞谷,边逛边啃,这拎东西的活计自然也就落到了钟信的身上。
不巧组织也发了年货,粮油米面的,他一人挂了一身,一手拎着花生油,一手提着小麦粉,先去阿奶家,再去驻村的同事家,乡里乡亲的娃娃们都多少分了点,被季文淑催促着,连宣烨家都没落下。
不过他俩去的时候,宣烨没在屋里,季文淑喊了半天,见没人应,就把东西放门口了,贴了张纸条子,留字:送你的,没毒,新年快乐!
一通折腾下来,这边境小年也算过了个七七八八,两人正准备躺平几天好好歇歇呢,谁料季文淑一个突发水土不服、上吐下泻,钟信疑心是过年去村民家吃饭吃岔了,先让她喝了点消化药,不见好转,又去镇上找医生看了看是不是肠胃炎啥的,结果医生一看化验单,就说她怀孕三个月了,把这对小情侣一下给说傻了。
两人回家懵圈半天,才开始商量该怎么办。
孩子肯定是不能要的,要了这组织怎么交代,山沟沟里怎么养,孩子户口怎么上,一想都是没法处理的事儿。辗转反侧半宿,钟信决定把话跟季文淑摊开说了,一个个理由,条分缕析的,季文淑听了也应了,钟信以为她答应了,放心睡了,睡了一半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偷偷哭了半被子。
接下来的几日,钟信心怀愧疚,不咋敢跟季文淑说话,更不敢说要带她去医院。季文淑呢,该吃吃该睡睡,也不知是药起作用了,还是激素正常了,总归是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了。钟信偷偷跟着她出门,偷偷看她教书,去找宣烨唠嗑,看不见的时候,怕她不去医院,又怕她去医院,三五不时熬点小米粥加红枣,季文淑喝完一抹嘴说谢谢,跑了,继续早出晚归。
两人的关系竟有点像回到了刚认识的那会儿,客客气气的,礼貌里带点距离。
待到了快三月,村民们春耕都播完种,白鹭飞水田里了,钟信忍不住了,试探了一句:“那、那个,秀秀……孩子,还在吗?”
季文淑甩出一句:“你猜。”
一句话让钟信揣摩了一个月,等过了泼水节、神鱼节,天热起来了,好家伙!他一看那肚子,什么吃胖了,分明是显怀了!
钟信感觉自己被糊弄了,一时间又急又气,跑去质问季文淑:“不是说好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吗?你这样一意孤行,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想过呀,”他既这样问,季文淑便答了,“首先我没答应你拿掉孩子,然后生下来了就好好养着呗,还能怎么办。”
钟信顿觉眼前一黑:“什么‘养着吧’?就这环境、这情况,你拿什么养?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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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
“我来养啊,”季文淑理所当然道,“组织每个月都有发工资,任务现在也不繁重,宣烨估摸待不了三五年要跑路,到时候我就送娃去市里上学。”
“那户口呢?”钟信急道,“总不能一生下来就是个黑户吧?”
“怎么会黑户呢?”季文淑奇道,“当然是上我的户口啦。”
钟信一噎,他陡然发现,在季文淑方才的回答里,一个字都没提到他该如何如何,就好似,这孩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同意!”一个情急之下,钟信喊出了接下来半年里他最后悔的一句话,“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我不同意!”
“哦……你不同意,”季文淑的眼神冷了,“这是我的娃,我管你同不同意。再说了,你说你是父亲,你有证据吗?你有亲子证明吗?反正你都不要娃了,那你就没娃了呗。”
这下,钟信彻底傻眼了。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那个孩子呢?”肖少华问,神情是不赞同的,“或者说,为什么不做避孕措施呢?那个地方听起来医疗条件有限,不管是引产抑或分娩,除了救助难以保障,她的身体也会受到相当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