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376)
邱景同半靠在座椅上,还有点懒洋洋地:“你们应该都还记得赵监察在描述他‘第三问’的经历时,都说了什么吧?”
何雯:“嗯,记得。”
听他们提到了自己,赵明轩不由竖起了耳朵。
邱景同的声音夹杂在飞机轰鸣的气流音中传来:“……那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思网大概率是靠‘孤雌遗传’来传播的。”
邱景同说着,约莫有点口渴,拿出座椅前口袋里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润了润喉。在他喝水的时候,何雯忙溜到他左边的座位坐好,彭瑞迟疑了几秒,到底没起身过去,只是占了何雯原先的位置,做了个聆听的姿态。
邱景同将矿泉水瓶拧好,放回座椅口袋:“所谓的‘孤雌遗传’,简单的说,就是‘传女不传男’。这种基因只能从母亲到女儿身上,没法儿从父亲到儿子身上,也就是只能一代代女女相传了。”
何雯点头,表示听懂:“嗯嗯。”
邱景同看向她:“但你知道最新的世界人口男女比例是多少么?”
何雯乖巧地摇了摇头。
邱景同就跟给学生讲课似的:“据联合国最新公布的报告,二零九三年世界人口男女比将近达到了一百一比一百,意味着世界范围内,男比女多了四个亿,而在这多出来的四亿男性中,我国独占八千万。”
何雯吃惊:“这么多?前几年不说比例降了吗?”
邱景同摇摇头:“城里头还算好的,你们呐,应该多下基层看看,那些乡镇里的小学、托儿所,尤其偏远点的,一整个村里都未必能见到一个女孩。”
何雯喃喃:“不会吧……我上个月还给我家乡那边的女孩子们捐了不少钱和冬衣,因为负责人说是给十来岁小姑娘的,我还专门挑了特别可爱的女款……如果都没几个女孩了,那那些钱和冬衣会被给谁呢……”
邱景同问:“你老家哪儿的?”
何雯回过神:“我江西的。”
“噢,”邱景同点点头,表示知晓,“跟你们说这个,是因为女性人口的出生率跟向导的觉醒率,呈现出一定的正相关性。以前学界虽然也有这方面的研究,但并不能完全确定。这回如果能确认,思网基因的确属于‘孤雌遗传’,那么就可以确定,近百年来,向导觉醒率的持续下降是受到了女性人口数量锐减的影响。”
“难怪我说向导怎么基本上都是女的,”彭瑞插嘴,忽然大笑开,“哈哈哈,那这回咱算不算兵不血刃?谁也没想到那么牛逼哄哄的思网会选女的当自己的继承人——这不摆明了自寻死路嘛!”
何雯也问:“……那老师,如果当初思网选择了人类男性作为载体,是不是早就能统治地球了呢?”
邱景同并不赞同:“这只是你们的想法。你们的想法只是从人类的角度,但你不能因此说思网是错的。因为思网的角度是非人的,它很明显地体现出了,它的考虑是从整个生物种群的延续,基因链的进化方向出发。”
彭瑞好奇:“哦?”
邱景同颇耐心:“目前为止,除了人类之外,在自然界中的绝大部分生物,只要是亲代投资高的一方,无不拥有更大的选择权。什么叫‘亲代投资高’呢?就是在繁殖、哺育后代这一行为中,需要付出更多时间、精力,甚至牺牲自己一部分|身体健康作为代价,而这通常是种群中的雌性。
“而由于‘亲代投资高’这一属性,雌性往往不得不对择偶抱有更谨慎的态度,因为这择的不是偶,而是下一代的基因,整个种群的进化方向,也就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为该种群‘择优汰劣’的责任。比方说角鹿的大角,孔雀的开屏……你们应该知道动物园里开屏的都是公孔雀吧?”
何雯:“嗯?好像是诶。”
邱景同笑道:“好多人都以为长得漂亮的就是雌性,其实动物里,长得漂亮的大多为雄性。就拿这孔雀来说吧,你们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开屏的孔雀附近,总有几只长得灰扑扑的,模样不甚起眼的鸟儿,那就是雌孔雀。别看这雌孔雀灰头土脸的,权力可大着呢,开不了屏的、屏开得不好看的雄孔雀,通通都被她们‘筛’掉了,能留到最后的,留下基因的,一定是开屏开得最大,最好看的那一只。”
何雯被逗乐:“我怎么觉得老师你形容得好像皇帝选妃啊?”
邱景同大笑:“没办法,大到恐龙,小到天堂鸟,动物界里面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最高、最强、最美等等,只有从雌性们属意的基因组里,雄竞胜出的雄性才有被雌性挑选的可能,落败者则失去延续基因的机会,从整个种群里消失,也算是大自然最基本的法则之一吧。”
彭瑞忖道:“所以当思网看到人类里的雌性,怀胎十月,还总是在照顾小孩,就以为我们也跟那些低等动物一样,是女人当家做主?”他忍不住评价了一句,“思网真的好蠢啊!”
“低等动物?”邱景同挑眉,“知道你口中的‘低等动物’霸占了地球多久么?至少三十亿年。恐龙一点五亿年,人类文明距今也就一万年。……年轻人,无知并不可怕,傲慢才是。”
看彭瑞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邱景同道:“再跟你们举个数据。”
何雯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邱景同道:“近百年来,市卫组织持续跟踪世界范围内各地多国十五万普通人男性的精|液状况,去年公布的一项数据,人类男性的平均精|子浓度,已由百年前的每毫升亿万个,降到了如今的两千万出头,总数从三点五亿降到了如今的七千万,存活率从百分之九十降到了如今的二十,畸形率倒是从百分之十五上升了到九十,以及这些数据未来还会继续恶化。虽然按照Y染色体的退化速度,人类男性或许百万年后才会灭绝,但结合我前面说的各项数据,思网显然是不想陪着人类这艘注定要沉的船一起沉了。”
何雯略略算了下邱景同说的数据,不由咋舌:男性的精|子质量竟比百年前跌了八成有余!
彭瑞更是难以相信邱景同所说,脸色红一下、青一下,蓦地怪叫起来:“没想到邱老师你居然是个女权主义者!”
气得邱景同险些一把抽出矿泉水瓶抡他脑门上:“我跟你讲数据、摆事实,你突然骂人干什么?!”
想邱景同当年给学生们上课时,底下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如今一个吹胡子瞪眼,便让彭瑞体验了一把肖少华他们当年的感受,吓得彭瑞忙赔笑道:“抱歉抱歉,我就是觉得您刚才那番言论,很容易被女权们利用。”
“……这都什么跟什么?!”邱景同甚感荒谬之余,也被搅合得没了“讲课”的兴致,“行了,你们以后也少看点网上这权那权的言论,多看看学术期刊,那才是正儿八百的知识来源。”说完,他一挥手,便闭了眼,继续休息养神去了。
邱景同的秘书听见声响,探头瞅了会儿动静,发现没他什么事儿,也就跟着继续敲键盘去了。
被殃及的“池鱼”何雯不敢再多问,偷偷回了座,听彭瑞跟她吐槽:“我发现思网还真是卑鄙,发现自己附体的女人不行,就要把人类的男性也搞不行。”
何雯奇道:“思网不是孤雌遗传吗?怎么会影响男的?”
彭瑞道:“但是有思网基因的女的肯定会把她基因遗传给儿子,这不就让男的基因也变差了呗。”
“……”何雯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彭瑞继续:“再被思网基因这么污染下去,没准儿以后产前检查里还得多加一项,凡查出了带有思网基因的女胎,都不得出生,强制打掉。”
何雯惊道:“你这也太极端了吧?”
“这不叫极端,”彭瑞教育她,“这叫当断则断。你觉得当年的计划生育极不极端?没办法,为政者有时候就得铁石心肠一点,不能有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