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345)
直到那只象征着精神体的北极狐走到其主人即将落座的椅子旁,站定,朝他们歪了歪脑袋。讲台上的老师像是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要从讲台上跑下来,向她鞠躬:“白、白组长……”
“不必。”白湄阻止了他的行礼,兀自入了座,“你们继续。我等只是旁听一节课。”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后又有数名高阶向导鱼贯而入,一只矫健的白头鹰从教室上空盘旋而过,落在了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那人收回自己的精神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们一眼,选了白湄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下,拿出硬皮的记录本,翻开,提着笔,一副随时准备评分的架势。
窸窸窣窣的思绪从精神力网上荡开,带着钦羡或雀跃:
“所以这回是抽到了我们班吗?”
“哇塞,你们刚刚看到了吗——太太太酷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双S级大大吗?”
“啊啊啊好紧张,我的心脏……”
“事前完全没通知啊!”
“吓死我了,我之前打瞌睡会被抓到吗?”
“完了完了,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堂课……”
可以说向导之家的大小领导也来了一二,王丽莹兴奋地朝队尾自己的指导员挥了挥手,被后者警告地瞪了一眼,遂偃旗息鼓。苏红则是完全地被白湄吸引了目光——
她见过这个人。
那是她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天元门入侵,引发首都大战,那些以精神力为能源的机甲踏破了她与韩萧所住的小区,高楼建筑纷纷倒塌,他们逃入了地下车库避难。正当隐匿的向导被发现,居民恐慌之际,这个女子,就犹如天神降临,抓走了所有藏身于人群的哨向。
——苏红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再次见到对方。
或许是她的注视过于直白,白湄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口:“请大家专心听课。”
白湄的声音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魔力,一刹那,苏红感到近旁那些细碎的思绪都消失了,或者说被他们的主人埋入了心底,不再轻浅地浮在表面上。耳畔回归一片宁静。
难道这就是高阶向导真正的力量?
苏红不由自主地想道。
她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光团——自从觉醒,所认识的S级向导的光团也不过就四立方米,五百来个足球的大小,哪像现在这般,将近要把整个教室都塞满了,还有在不断往外扩的趋势。这清冷的白光将他们笼罩着,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拂来的微风,又像是从高山空谷中那人迹罕至的庙宇,飘来了一缕隐隐的檀香……渐渐地,竟让人感到了一丝宁谧和安祥,像回到了某种名为“家”的港湾。
苏红默默地调转了目光,看向了讲台,心中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也是同时,她意识到了为什么光一个天元门门主,就能让无数向导跟随效死——等级压制带来的情绪沁染是可怕的,双S级尚且如此,更遑论许天昭。与高阶哨兵对低阶哨兵的那种纯动物性的强者压制不同,有谁会想要背叛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乃至“守护者”呢?
不知是否受到了双S级大佬的精神力影响,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苏红出奇地觉得这老师课讲得比先前好多了,虽然还是那副念经似的腔调,举的例子生动活泼了些,表情姿势丰富了些,看得人没那么想打瞌睡了。
这般到了下课,教室后方的高阶向导们,就跟他们说的一样,真的听完课打了分就走了,走得那叫个干脆利落,压根没给这一屋子的小学生或初中生们堵截问候的机会。
苏红本来也想趁着机会再就近围观下,这下也没观成,那帮人跑的太快了,她只好趁着王丽莹收拾课本,凑上前问话:“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那个头发全白的年轻妹子。”
“龙组的新组长啊,”王丽莹用一副“你居然不知道吗”的表情看她,接着反应过来,“哦对,你新来的,嗯,之前的龙组组长是个男的,出事了,听说这是他的大徒弟,白化病那个,也是副组长就转正了。”
龙组?这个词倒让苏红一下想起来了,她应该是知道白湄的——
尽管那残存无几的印象基本来源于吴靖峰寥寥几句叙述:“公孙组长过世了,他的身后事与龙组事务,今后均由白组长一应处理。这是她的签字和章,你可以先认一下。过几天,那边会将赵监察先前的数据寄过来。”
苏红看了一眼吴靖峰递来的文件,章是红章,阴刻,字是行书,行云流水的优美中透出冰冷的劲道。
感觉是一位坚忍的女性。苏红心想,答道:“好,我知道了。”
……战后的事杂多繁琐,龙组的组长自然不可能为了递资料这类小事亲自上门,于是地下车库那一面便成了这数月间两人的唯一一面。……没想到,那就是她。苏红努力回顾着对白湄的零星印象,又问:“那你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来吗?”
“来听课啊。”王丽莹收拾好了,将书包放桌上,“每年都有的。你之前上班没经历过什么领导年前视察之类?哦对,你做学术研究的,可能跟我们不一样。……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啦,就是要过年啦,慰问一下我们这些回不了家的向导,顺便警告一下,让我们安分守己一点,过年这几天别搞搞阵。”
苏红留意到了这语句里的敌意:“……什么意思?龙组……对你们不好吗?”
王丽莹不屑地嗤笑道:“好!——对普通人当然好啦,就差没跟守护神一样了,对我们……哈,那就算了吧!牢头……”苏红听到她小小“呸”了一声,“刽子手还差不多。”
这个形容令苏红心中咯噔一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刚想解释:“并不是这样,外面的普通人也是对龙组又敬又怕……”王丽莹拉了拉她衣袖,提示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找你?”
苏红顺着她所指,看到教室门边站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向导,当即就色变了。
——那是她所谓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苏世湛,看到她望来,还微笑着扬手挥了挥。
在苏世湛进来前,苏红挎上自己的单肩包先一步出了教室。
并非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对方,而是不想与此人在教室里闹得太难看。
可苏世湛对此浑然不觉般,更未理解苏红此举出自于对他的全然排斥,笑容亲切地跟在快步行走的苏红身后:“囡囡,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和你叔叔准备了一些你可能喜欢的馅料,到时候我们就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也算过一个团圆年了……”
又道:“你耽搁了这么久,都拖到大龄了,不能再耽搁了,幸好这会儿你已经觉醒了,你叔叔手底下还有不少优秀的未结合哨兵,我打了申请,应该年后就能开始帮你匹配……”
在对方唠唠叨叨、叽叽呱呱得苏红脑袋要爆炸前,她及时找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防火门,一个反手“嘭”地把人挡在了门外。
“我不会去的。”
她用背抵着防火门,对门外的人冷冷道:
“也不会跟任何哨兵绑定。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们!你跟你的姘头,最好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囡囡!”苏世湛生气地拍了下门。
“我不知道你脸皮有多厚才能叫出这个名字,”苏红毫不客气道,“‘囡囡’……每次听到你那么叫我,我都想吐。”
“……”向导显是被伤到了,门外沉默了几秒。
苏红心中一阵快意,静静等待对方识趣离开。
哪想几秒后,有人的脚步声接近,“苏医生?”来人问,是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今天怎么突然下来了?……任务?带新人?”苏红背靠的门被推了推,没推开,“诶,这门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