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466)
这般到了老国王的百年寿诞, 亦是遴选下一任国王的时间。
老国王公布了三条他的遴选准则:
一, 获选者须有外出历练的经历;
二, 获选者须获七成以上的臣民支持;
三,获选者须得到大祭司的认可。
这三条准则对真言国的人们已是耳熟能详,因为它和老国王当初继任时一模一样,也和老老国王当初继任时一模一样,可说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而在正式遴选之前,大祭司会乘坐一艘小船前往灵思湖的中心,叩问悉知莲,得到七颗种子,也代表着七名参选者的心魂。接着,他会将这些种子,通过连着湖水的地下灵脉送出国门,到达外界,开启他们的历练。
在这七名参选者中,有一名叫火焰王子。
称他为王子,并不是因为他与老国王有什么血缘关系,事实上,历年历任的真言国国王,都与他们的上一任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想要在真言国继承王位,除了要被悉知莲答出,符合三条准则,别无他途。
因此,“火焰王子”这个称号只代表他是一名获得了遴选资格的参选者,以及,他的种子是红色的,就像一团火一样。
就好比他们还有一名“春水公主”,她的种子是绿色的,如同树木、如同溪流,所到之处无不焕发生机,令人陶陶怡然。
为了保障公平竞争,大祭司给参选者们的心魂上了一把锁,让他们在外历练时,不得与国内联系,不得与同胞联系,不得互相联系;又为了保障他们的生存,强行唤醒了他们的种子,让他们拥有了保护自己的一些能力。
参选者们,便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好奇地观察起了这外面的世界。
矫行国——
这是真言国人们给予外界的称呼。
因他们与真言国不同,无法互相沟通心思,少有人能以诚相待,常常矫言伪行、文过饰非。
在矫行国中,若想要继承王位,往往要通过血缘关系,就像那儿的一句俗话:律师的儿子是律师,医生的儿子是医生,国王的儿子是国王。
为了监督教化人们的言行,矫行国设置了一个教管部,楼高数百米,耸入云天,犹如一只居高临下的眼睛,无时不刻注视着地上的生灵。
火焰王子是不幸的,因为他落在了矫行国的教管部附近,甫一出现就被逮着了。
火焰王子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种子被唤醒的是烈火一般的攻击能力,杀伤力颇大,甫一照面就把教管部的人都打跑了。
矫行国一看这不行,连忙加派了更厉害的卫兵,上千人就像一张大网一样,结结实实地把火焰王子缚住了,连夜送入了教管部的核心,铜墙铁壁铸就的研究院。原来矫行国早早发现了真言国人的存在,像这种天生会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对整个矫行国赖以生存的谎言伪装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于是在那儿,火焰王子遇到了许多像他又不像他的人,他心知那都是真言国流落在外的同胞,偏又囿于规定不得相认,只得写下含混不清的寥寥数语,只盼同胞们也能像他一般,早日唤醒自己的种子获得自由。
也是亏得大祭司给他心魂上的那把锁,心魂藏在了精神深处,种子藏在了心魂深处。它就像一道无形的隔膜,挡住了来自教管部无数次的探测,也挡住了来自同胞们无数次的窥视。
火焰王子通过了研究院的考核,赢得了进一步了解矫行国的机会。
而后他才发现,原来矫行国不仅仅是一个国,它在不同的地方被称作了不同的国,不同国的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或互相仇视着,或互相利用着,或虚与委蛇着,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说着与真心相悖的假话,上演着各自的剧目。
矫行国的人们,会因为肤色不同,互相戕害,会因为性别不同,互相戕害,会因为财富不均,互相戕害,会因为意见不合,互相戕害到不惜掀起战争,血流成河。
最让火焰王子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偌大地区的统治权,居然能落在一个自私自利的骗子手里,只因这个骗子善于包装,满口谎言说得天花乱坠。
还不止一个!
于是整个国家的统治,从下到上,或从上到下,竟然全靠骗。骗权力、骗财色、骗资源,骗得这一个国家,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树,外表看着完整,内里全部烂完。
这在真言国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前辈,我有问题!”
季文淑举手道,打断了宣烨的讲述,后者给了个手势示意她讲:
“你刚刚说的矫行国的那些问题,真言国就不存在吗?就好比说意见不合这一条,”她想了想道,“就像我们其实也会有善意的谎言,因为真话伤人嘛,又不想吵架……那如果再也无法隐藏真实想法,对方难道不会因此更加生气,导致双方的冲突更加激烈吗?”
宣烨嘴角微勾答:
“会,但可以解决。”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真言国的官员们对此,往往有两种解决途径。一是解决矛盾本身,需要调用资源、需要时间,做好记录和手续;二是直接传递思想给矛盾双方,使之能跳出自身所局限的视角看待问题,使该矛盾不再成为主要矛盾。”
“你的意思是,官员们会直接让民众站到他们的立场思考?”
季文淑立刻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那如果他们想的不对怎么办?他们挟带私心怎么办?那些民众毕竟不是官员,总要回归自己生活的。就好比说我到外头去打工,黑心老板不给我工资,让我体谅公司艰难,让我为公司着想,好,我体谅了,那我自己怎么办?我就不配活着吗?”
“好问题,”宣烨赞道,“这就要说到真言国的统治层选拔机制了。”
季文淑表示洗耳恭听。
“在真言国,对一个人的能力判定标准是预知力,或可称之为‘算力’。顾名思义,”宣烨说着起了身,随手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划土写了道公式——321+123=444,“这样一个简单的式子,甲须一秒算出,他旁有一名乙,仅零点一秒。那么,便可说乙的算力高于甲。”
季文淑:“啊?”
宣烨见她反应,又写了个公式——E=mc^2:“像这样一个式子,丙用了一天算出,丁用了一秒算出,便可说丁的算力高于丙。”
季文淑皱眉:“……你的意思是,真言国选官员的方式,是选数学家?”
“我的意思是,”宣烨将地上的公式划掉,画了两个圈,“在真言国,民众们遇到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像这些式子一般,有难有易,也有不同的解法,端看官员们解的速度,以及解的是否‘正确’。”
“呃……”季文淑眉拧成麻花,陷入了思考,“可是……怎么算作正确呢?而且,如果一个人遇到的问题性命相关,一个官员解错了,那个人就没命了,岂不是也没下个官员在他身上验证正确的机会了?”
“对,所以真言国并不在现实中验证解法。”宣烨点头道。
季文淑:“啊?”
宣烨在地上的两个圈旁画了个三角形:“这是现实中的问题。”围着三角形,又画了两个圈,“这是真言国为此问题缔造的模拟幻境。因为真言国的人们可随时随地互通心思,包括在睡梦中,是以所有人的夜有所梦便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镜像似的‘平行世界’。因一个解法代表着一种未来,是以有人将此幻境称之为‘预知梦’,也有人称之为‘奇境’。”
他说着,点了点围着三角的第一个圈:
“这是针对此问题的第一个解法。一个官员将精神投影后,‘奇境’便会按照他的设想与行为,开始推衍变化,直到得出一个结果。”
树枝又点在了第二个圈上:
“这是第二种解法。”接着点到了第三个、第四个圈,“以此类推,一个问题四周会分布着围绕它产生的各种解法奇境。同时,这些解法亦会进入人们的梦中,在他们以心发问、以身体验后,就会依照本能做出抉择,形成一定的共识。共识越大,就证明该‘解法’越正确。而最大的共识,才会在最终,降临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