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332)
苏红对这明目张胆的行径感到了不可思议和出离的愤怒:“——怎么能这样?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都没有人投诉的吗?!”
“投诉什么啊?这不是挺正常吗?”王丽莹理所当然道:“我们是向导啊。”
一句话就将苏红噎住了。
“而且吧,”王丽莹解释道,“这个摄像头主要是为了自杀预防,之前有几个向导,新觉醒的,想不开,这边又做了精神力隔绝……唉……”
“那你们不会觉得恶心吗?”苏红反问,“一想到有陌生人成天躲在不知哪个阴暗的角落里,透过针孔摄像头无时不刻地偷窥我,看我换衣服,看我洗澡,我他妈就要吐了!”
“都是向导有什么关系,”王丽莹不以为然地劝慰她道,“你去过公共澡堂不?去一趟不就都看光了吗?放心吧,这些都是保密的,不会有哨兵或普通人看到我们的。”
“那隐私呢……”
一种窒息似的感觉扼住了苏红的咽喉,迫得她发出的声音几乎微若蚊蚋,“难道觉醒成了向导,隐私就不再重要了吗?”
“隐私?”王丽莹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大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最最反感初级考的一点是什么吗?外头那些——”她指向走廊另一侧的一扇虚拟窗景,“普通人的世界早就没有所谓隐私了,却千方百计地压迫我们,用各种条例规则折磨我们,逼得我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就为了给他们保留一点可笑的隐私,这算什么?遮羞布吗!”
她又去摸自己的手机,还是没摸出来,就拦住一名路过的男向导,管人借了一部手机,那人估计和她认识,笑道:“王丽莹你干嘛,又要逢人就推你们‘快拍’啊?”
王丽莹接过手机,也笑:“去你的,帮我占个座,打份多春鱼啊。”
那人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就走了。
王丽莹输入密码,解锁手机屏幕,调出个app给苏红看:“我知道你没用过快拍,那秒拍、X拍的你总用过吧?”
苏红看向她,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王丽莹将她拉到走廊边上,免得妨碍别人走路,打开该app的拍摄界面:“我就跟你这么说吧,凡是这种视频类、图像类的产品,你就甭管它是社交还是工具的,只要你点击拍摄,”说着点了下下方的小圆圈,边录边道,“拍摄过程中它就能给你截帧、截屏,直接传到人家产品后台,更别提你拍完了,点了保存,不上传、不发布,就以为自己啥事儿没有,全世界就你一个人知道自己拍了这段视频,指不定人产品多少后台员工正一起围着你这视频笑呢。怕不怕?”
不待苏红回应,她直接退出这个app,打开了微信:“就算你不拍视频不拍照吧,这个你用不用?我跟你说嚯,这款产品的埋点可比我刚刚提到的那些视频类多多了,人大概也就在你拍的时候偷偷截个帧,定个位记录下时间什么的,这款嘛,从你打开界面的第一秒就开始记录了,你给谁发了什么消息,你点击了哪些按钮,你刷新了多少次朋友圈,你点进了谁的头像,点开了谁的照片,什么时候点的,点了多少次,使用了哪些功能……你以为自己干的神不知鬼不觉,偷偷自己给自己发了几张图然后又删了历史记录,其实这样最蠢了,你删的其实就只是你自己客户端的,你的源记录还老老实实在人后台里躺着呢,早被人产品经理分析得七七八八了。”
苏红忍不住了:“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偷窥用户隐私很有趣吗?”
王丽莹无语了:“大姐,这不叫偷窥隐私好吗?这叫分析用户行为。你以为一款优秀的互联网产品那么好做的啊?我们不用这种海量的数据分析用户行为,怎么知道用户到底喜欢哪个功能?接下来要改进哪些方面的用户体验?……不过说起来微信都还算好的了,”说着她退出微信,又打开了微博,“这个才是真的贱。”
并给苏红展示:“你看哈,你第一次发微博带图的时候,是不是需要先点击确认授权你的相机和相册给它?”
苏红没有点头,她的后背已在不觉间冒出了冷汗。
王丽莹道:“我跟你说嚯,只要你点了授权,你以为你只是打开了相册,其实就是默认它读取了你相册里所有的照片和视频,要不然它怎么能在你每次登陆的时候,都提醒你最近拍了哪些照片,要不要发啊?”王丽莹用手肘碰了碰苏红,“你注意过吗?难道不会觉得奇怪,我都没用它发布,微博怎么知道我刚刚拍了什么?”
王丽莹兴致勃勃地说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苏红该有的反应,正觉得扫兴,一下注意到了手机上的时间:“我靠,都二十分了!”便急冲冲对苏红道,“不跟你说了,再说我的多春鱼都要凉了,走了,拜拜!”
话落,抓着手机风驰电掣地跑了。
苏红被孤伶伶地留在了原地。
或许是大脑被猝不及防地一下塞入了大量的信息,又或许是方才那堂课、那两轮练习的后遗症,当苏红回过神来时,第一时间想起的既不是她的胶带,也不是王丽莹的话,什么“隐私”“监控”这些词已经湮灭了……耳畔只剩下了嗡嗡嗡。
“嗡嗡嗡……”
塔内独有的白噪音,伴着身遭密密麻麻的人影,来回来去……一眼望不到头,数也数不清的房间——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
这个地方像蜂巢。
204 第 204 章
宛若春回大地, 冬雪初融的一瞬间,赵明轩如同一棵被春意唤醒的小草,睁开了他的眼睛。
顾不得分辨周遭的环境, 他本能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看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肢体健全、皮肤温热、心脏跳动、呼吸均匀,无一不说明对方仍好好地活着。
一瞬间, 赵明轩明白了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只是心跳怦怦急促,大脑仍发着蒙。
——“快走……”
耳畔似仍有人语轻声催促。
——“快走啊……”
眼前似仍有一抹红飘荡。
——“这是……最后的……”
或许受到了他的动作影响, 靠在他胸前的肖少华动了动, 接着也醒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那抹红与面前的人影重叠了,赵明轩的嘴唇张了张,嗫喏了两个字音, 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听清。而肖少华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嗯?”就被结结实实地吻住了。
狂风骤雨的强吻, 不由分说的唇舌纠缠, 哨兵将他紧紧抱着,双臂以令人几乎窒息的力度,传递了失而复得的欣喜与余悸。“太好了……”亲吻的间隙, 那沙哑得像被锉子磨过的嗓音说,“太好了……”一遍遍地重复着,颤抖地,“你没有死……”
呼吸打在了他的耳畔。无人可见处, 泪水从赵明轩的眼角滑落, 沁入了肖少华外套的衣料。
肖少华被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半晌才缓过神来, 想到大概是他刚刚的突然晕倒将人吓着了, 心就融化了, 原本推拒的手不禁回抱, 轻轻应了一声:“嗯。”
这时一道温和的男中音从他们身后某处响起:“恭喜三位成为此一行的获选者。”
三位——
两人顺声望去,方看到叶昕云也起身了,并显然和他们一样,是刚醒的,面对其余四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表现出了极大的着急与不解,忙问他们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因为三十年前,有人动了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但听那名长相酷似肖少华,被邱景同当做已故龙组组长宣烨的红衣男子答道,他依旧坐在那山亭之中,石桌之后,面前摆着棋盘,手上捻着棋子,仿佛在他们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也一直在闲适地下着棋,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是以余者皆不得不相应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