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461)
于是,季文淑和钟信就成了这一批宣烨落脚勐马后的“盯梢执行人”。
两人假扮一对到此地旅游采风的夫妻,于秀秀和吕子仲。人设是水平不太行又想努力发展一把的小视频博主,资料账号都是技侦那边帮忙准备的,有模有样,播放量寥寥,粉丝没几个,再一看内容,无人出镜的流水账vlog,确实枯燥且无聊。
这样一来,他俩专门租了山里的竹篾茅草屋住,没事干还老拿着手机拍来拍去的行为就显得比较正常了,至少跟他俩隔壁动不动睡树上,大热天穿着古装飘来荡去的宣烨比起来显得无比正常。
好歹,村民们看宣烨的眼神:“这人好像脑子有问题。”再看季文淑和钟信的眼神:“一对花钱找罪受的小年轻。”
季文淑是今年刚毕业的菜鸟,钟信比她早来一年。新人加前辈,男的端正,女的秀气,又是假扮夫妻,独处一室,难免有些暧昧羞怯。
然而俗话说,同居后,就不存在什么偶像或圣人了。再美妙的光环,一天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在一起,也给磋磨没了。尤其这边山里条件差,没网没管道没洗衣机,雨天漏水、晴天长霉,连个抽水马桶也无,这一对新手搭档便这样分工合作:两人轮流,一周打扫一次卫生和采购。
比方说这周一是季文淑去镇上做汇报顺带采购食物,钟信这天就得把恭桶拎去化粪池倒了,还得打扫卫生洗衣服,到了下周,角色调换。
这般搞个一回,这两人彼此看看也就互相祛魅了。之于宣烨,更是如此。好歹他俩不会没事干一直盯着对方,吃饭睡觉上厕所,连个抠脸的小动作也要分析一二。可对着宣烨,那是职责所在,不得不盯,盯完了还得上镇里汇报。
像季文淑,关于宣烨的问题,从一开始的:“这姓宣的,真的有五十八岁?咋个看起来才二十五嘞?”
到:“他穿的那么厚,那大长袖子,真的不热嘛?”
再到:“这人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不用上厕所?”“不会是便秘了吧?”
也就过了四五天。
搞得钟信不得不打申请,把宣烨的档案拆出部分,结合向导异能相关的一些基础常识给她讲解,什么是“精神力具象化”,“精神力纵深广度”如何理解,这个人形凶器一贯的训练方式与向导之家有哪些不同。
季文淑听完挠挠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仙长生’?”
钟信直接被噎住:“……”
“哎呀,仲哥我懂,”季文淑拍拍搭档肩膀:“你就想说这些都是科学嘛。但是你看看,这些哪里看起来像科学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周雨水,又挨了一周热浪,到了第三周,季文淑受不了了,带着满手满脚的蚊子包,或者说虫子包,跑去蹲点宣烨。
她是瞒着钟信行动的。搭档去镇上汇报了,屋里就剩她盯着宣烨。人是会对自己熟悉的事物产生偏好的,季文淑也不例外。盯着宣烨久了,仿佛熟了,就产生了一种对方仿佛也没那么可怕的错觉。
倒完恭桶垃圾等,她拎上一网兜芦柑,假装自己去拜会邻居,碰巧撞上了在林子里练“太极”的宣烨。钟信说那个叫昆仑掌,可在季文淑看来,跟老爷爷奶奶在公园里打的太极也没啥区别。再加上这家伙长得挺俊,虽然不怎么与人打交道,衣着装扮也怪,但对村民们都挺友好,平时就看看书、打打拳,感觉还挺无害。
“啊,你好,”季文淑这般介绍自己,“我们是来这边玩的,你呢?你是本地人吗?”
见宣烨不答,她兀自继续道:“我看你打了好几天太极拳,怎么刮风下雨还在练啊?”
这是一个难得的雨后清晨。不远处的梯田如同洗过一般,绿油油的,近处的树林子洒入了阳光,金灿灿的,还立了个宣烨在其中,一身古装红衣,美得简直像个电影场景。
然而当对方慢悠悠地一掌拂来,她却感到了一丝寒意,如同小虫攀上了脊背,攀谈的勇气消失了,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不好意思打扰了……”她把芦柑放到一边的石头上,“这个是我们院子里摘的,送你了。”打算说完就溜。
谁料才起身,就见宣烨动作停了,忽然道:“你这样算是违纪了。”
这一句话全不在季文淑预料之内,把她一下说懵了:
“啊?”
“原则上,你们不应与我接触。”宣烨面色平静地说道,朝她走来,“陈志伟没跟你说过?”
陈志伟,他们地方局直属领导的名字。
这个名字蓦地触发了季文淑身上某个名为“恐惧”的机制,吓得她一蹦三米远,当场掉头就跑,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云港砚台路。
过了中山中路再一右转,便上了坡。视野从宽阔大道变为居民区小路。嫩黄鲜妍的迎春花从两侧墙头上探出,随着微风轻摆。
“所以,宣烨一早就知道了你们,”肖少华纠正了自己的叫法,“你朋友的目的?”
“对,”爬坡耗力气,李秀扶了把膝盖,被肖少华搀住了,“现在想想,这世间事,哪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她说话时,一朵迎春花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掉到了她肩上。肖少华捻起,别到了她鬓边。李秀微微偏头,问他:“好看?”
肖少华点头:“好看。”
李秀笑着感叹:“妈都老了。”
肖少华认真地说:“按目前的医学水平,人类的平均寿命已可达到百岁,你这才人到中年,一切刚刚开始。”
李秀被逗乐,拍了他手臂一记:“——你呀!”
肖少华搀着她,随她放慢脚步:“然后呢?宣烨为什么叛出首都塔?为什么前往边境,又在那处停留?”
“……关于他叛逃的原因,”李秀笑意微敛,答道,“在当时有三种说法。一说是,他年龄大了,快失感了,为了延续异能,修炼了可怕的功法导致情况失控。一说是当时的塔长不做人,为了突破黑暗,就强行要跟他绑定,把人搞到爆发。还有一种说法,是朋友从领导那儿听来的,说是他出事前两年,就已经因为龙组死太多人对上头不满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到了他卸任的那一年,他那一任龙组的成员就已经……都不在了。”
肖少华凝眉:“为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秀摇头:“不清楚。”
眼前的路,绵延且漫长,似是无尽头般,没入了另一个时空:
“朋友在当时,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轰隆隆隆——
雷声乍响,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瀑布似的泼入了腊福村夜晚的树林。
这竹篾茅草盖的屋顶毫无意外地再一次漏水了。
“秀秀!防水布!”雨声中传来钟信的吼声,“东南角!”
听到这话,季文淑也顾不得许多,蒙头冲入雨中,直往房子的东南角跑去。她找了个靠墙的爬梯挪到支撑防水布的木杆下方,三下五除二爬上去,接过钟信甩来的卡扣安上:“扣上了!”
“收到!”钟信回道。很快两人又换了一边,总算在地板被淹前把一个简陋的屋顶雨蓬搭好了。
“哗啦啦啦。”听着瓢泼大雨打在防水布上的声响,季文淑赤脚坐在门口晒台上,把头发和衣服的水拧到盆里。哗哗雨水从晒台下淌过,像流成了小溪。这边房屋都是这种结构,门不挨地,横梁支在木桩上,主体悬空搭建,当地称“猪脚屋”。
她正拧了半盆水,身后一块软布“啪”地打在了背上,季文淑反手接过,发现是条浴巾:“谢啦!”她冲屋里的搭档喊道,毫无意外地换来了无视。
自从被对方发现她跑去私下接触宣烨后,他俩之间便持续了四天的冷战。或者说,是钟信对她采取了单方面的冷处理,而季文淑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于是就成了这般:非必要,不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