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238)
两米外的电视墙,新闻里的记者报道着:“……虽然被困在了地下近乎三天,但居民们十分乐观,他们摆起了桌子搓麻将的搓麻将,打牌的打牌,将这断了网缺水少粮的避难生活也过的有滋有味。”
杨淮心念一动,他的向导便拿起了遥控器给他换了台。
这种默契的感觉实在太好。它出于一种不必费心维持,就能彼此依存的亲密关系。就好比现在,因为精神链接的存在,他们连话都不必说,当他想吃苹果的时候,他的向导就会笑笑,将一块苹果递到了他嘴边,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吃了,什么张嘴,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抬手,什么时候到达,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就像他们共享着一个大脑。当他习惯了这一切,他再也无法想象还会有失去的一天。对方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已经密不可分。即使明白对方无时不刻地读取着他的想法,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他的向导,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她与天元门的那些向导,从来不同。因为她是他的。
思及此,杨淮看了眼自己的向导,从他的角度看去,向导妍秀的眉眼低垂,是一个温柔缱绻的笑容,精神链接的那端这一瞬非常的宁静。杨淮不由地想:你在想什么呢?
向导没说什么,她的意识非常清晰地传来了:我在感受你呀。
十分温暖。
电视上的主播笑道:“横扫市区的‘飞廉’,普通人的军队大放异彩,这种名为‘精神力透镜’的新型装备,如果能够普及民用,带给我们的将不只是军力上的增长,生活上的便捷,它将为我们敞开更多沟通的渠道……”
虽然不怎么高兴媒体几乎是一面倒的赞扬普通人,这简直就像完全将他们哨兵的功绩给抹杀了一样,杨淮仍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地,是被普通人给救了。
真是说不出的挫败感。
向导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个安慰的动作。杨淮道:“要是你在就好了……”握住了她的手。
向导的手抽了回去。向导道:“有人来了。”
杨淮看向了门口。他的感官精神力被无人机“光牢”那一顿磋磨,现在有点儿钝。
一名身材高挺的黑暗哨兵走了进来。杨淮先是微讶,继而惊喜地瞪大了眼。他忘了自己脚还吊着,手一挣,差点整个人跌下床。
“头、头儿!”
杨淮被向导扶住了。
黑暗哨兵扫了一眼向导。后者将自己的哨兵扶回了床,局促地朝他微微躬身,便退出了病房。
“她……她……”杨淮想叫住向导。
赵明轩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向导。”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面上没什么表情,语声沉着,“老杨,我们谈一谈。”
159 第 159 章
一台深灰的国产轿车停在了SG研究所北门出口, 其车顶的流线在黄昏的余晖中滑过了一道细长亮光。肖少华挂了手机正往外走,对他一侧的吴靖峰道,“……明天上午九到十点半这段时间空出来, 各组讨论的进度汇报转我邮箱,B-331的光谱实验顺延一小时。”
“好的主任, 那午餐还是订食堂?”吴靖峰掏笔记下,算了算时间, 估计对方又得速度解决。
“对, 还有,”肖少华边走边道,“中林的项目书经我组开会讨论,提取、合成、制备方面均有问题, 你把会议记录十七页往后的意见整理一份发给他们老板, 重点是苏红提到的抑制效应……”
“好的。”吴靖峰才应下, 苏红的电话便来了。肖少华接起,“苏红,B组介质的数据比对分析我已经看到了……嗯, 对,蛋白表达被抑制……维界边缘,微小RNA被降解了……关于这个,我也有个想法, ”他走到那台深灰的国产轿车跟前, 拉开车门,对坐在驾驶座上的赵明轩点了点头, “这期的自然子刊有篇关于磁遗传学的最新研究报告……是的, 我仍旧认为这是引力干扰的问题。”
肖少华坐进了车内, 副驾上他系好安全带, 隔着车窗比了个手势,吴靖峰朝他微微躬身道别。
行车驱动,向前驶离了一段距离,一条细长如洞螈般的青龙从肖少华的颈后衣领里悄悄探出了头,被黑暗哨兵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它又缩了回去。肖少华与苏红通话完毕断了线,调出地址对驾驶座上的人道:“我们去这家店,它家是去年开的,你应该没尝过。它家叫茶记,有道乌龙茶炒大虾做的还不错……”
车还是黎茵的车,赵明轩看了看卫星导航,变道上高速,在肖少华给他念餐馆菜色介绍的当口,他的精神体又溜了出来,勾着肖少华的脖子打了个哈欠,将一点犄角挨着人的肩膀,极舒适地翻了个肚皮,蹭着对方的发梢继续打盹。
赵明轩“唤”了声:渊冥。
青龙没有理他。
赵明轩心想:岂有此理!
肖少华大致介绍了通菜色,见赵明轩没什么反应,又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家……”
赵明轩忙道:“喜欢的,就这家。”
精神体朝他吐了吐舌信子,亲昵地贴着肖少华的脸颊示威,后者浑然未觉,问他道:“……怎样?今天都买了什么?”
赵明轩便不再去管他的精神体,边开车边道,“……买了个紫砂锅吧……裙边打了特价,我记得你喜欢喝山斑鱼汤,等货到了,可以去菜市场拿一条。”
肖少华微讶:“……你还记得怎么做?”
赵明轩:“废话,那可是我精心研制的独家秘方。”
肖少华看了眼车窗外,赵明轩感觉他像是笑了,但那嘴角被他调皮的精神体挡住了,“除了这个呢?”肖少华问,“有没有买衣服、鞋子?”
订单里东西略多,赵明轩能想起的就说了些,都是些日常用品,这几年其实他生活习惯早已被极大的改变了,但与对方像这样随性地聊着天,听着肖少华淡淡的声音,仿佛一切都没变过,让他十分舒适。
脑海里还盘旋着下午与杨淮的一番长谈,与冯小山不同,杨淮那家伙毕竟是他当年的“军师”,出谋划策一把好手,对敌人的诡计也嗅觉敏锐,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能瞒。赵明轩稍一摆立场,再一逼问,杨淮也就诚恳说了。
——“头儿,我就说个个人猜测,肖……嫂子那事儿,应该只是个引子,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普通人在哨向里‘媒介人’的这块利益,”杨淮的声音道,“上面咋想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后来这事儿是被压下去了,雷声大雨点小。”
差不多了解了些当年的来龙去脉,赵明轩想到的却是:那的确是肖少华学术生涯的一次重大危机。
进入信息时代以来,舆论影响官方的案例比比皆是。曾经与肖少华一同生活耳濡目染,光他知道的,因在公开场合说错一句话被剥夺终身教授被迫辞职的诺奖得主就不止一位,而那或许也不是什么错话,仅仅传播过程中产生了歧义,就足以让舆情愤然,信息爆炸的一瞬间,判人死罪。
肖少华摊上的那件事,在他们学术界还有个名词:性丑闻。
他不知道肖少华那时的心情,尽管这人此时就坐在他的身旁,赵明轩如身遭烈火,五内俱焚。幸好……幸好……他想道,这件事才有个苗头,就有人将它扑灭了。亦是他隐隐察觉奇怪之处,这一桩显然谋划已久,针对肖少华个人信息收集之完备,简直就像有人在暗中一直盯梢,可事一发立刻就被压下去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是谁?黄雀是谁?被动了“媒介”蛋糕的是谁?
不知怎的,赵明轩忽然就想起了,天元门内的那座合昏殿——结契大典。和现在一般的时刻,如血的残阳下,那些未结合的哨兵被殿里的向导一只一只地捕获了,用共鸣度,用信息素,像坐等在网里的蜘蛛,一点点吐丝,缠绕着,包裹了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