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240)
精神力暂且没探出个所以然,赵明轩上手先撕了最外一层。也不知道肖少华怎么弄的,这一层层报纸也不是整个一沓就叠上去了,是先摊开包了一层,拿胶带卷了一圈,再包了一层,胶带再裹一圈,从里往外层层贴下来,就跟造个洋葱似的,结实严密非常,快递也没这么敬业。拆起来也就十分费事。手动拆到了第三层,赵明轩从兜里掏了把军刀,没辙,肖少华实在太能包了,他将整整一面报纸以一圈圈胶带全封住了,正常的力度扯都扯不动。包个礼物而已啊,至于吗?
这会儿就显出对方不是向导的害处了。不是向导,没法绑定,没有精神链接,固然他不可能知道赵明轩心里在想什么,与此相对的,尽管赵明轩成了黑暗哨兵,能从心跳呼吸脉搏等轻易分辨出他是不是说真话,是不是害怕,是不是真的高兴,也没办法通过精神链接钻到他心里去,更不可能获知他脑海里此时的念头。
一刀子下去划开了十来层,比先前容易了许多。说真的,肖少华之前让他拆,赵明轩还以为得一层层手动拆,都要怀疑肖少华是不是在故意整他了,可这十层下去又十层,这么拿刀划了五十来层,他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像是忽然地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废报纸一下滚烫起来,炙得手一抖,军刀就“铛”地掉在了地板上。赵明轩没再拾起它。接下去的动作就慢多了,他沿着胶带封口的地方将它一圈圈撕开,这样撕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像瓣花叶一样,就剥落了,他这样细致、耐心地,拆开一层,又一层。
……像是在拆一颗被尘封已久的心。
赵明轩拆了多久,肖少华便在一旁看了多久,直到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露了出来。在这一堆堆被揉皱的废报纸、脏了的卷曲胶带,泡沫纸屑里,这一个小小的玻璃罩显得愈发晶莹剔透起来。
赵明轩看着它想笑,又觉得什么涌上了眼眶:“这是……”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肖少华稍稍俯身看了看,感到这东西和当年一样,里面的一众城池小人还是色泽鲜艳、栩栩如生,被他保存的完美无缺,心中宽慰,起身道:“物归原主了,你收好。”
赵明轩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去哪?”
肖少华有些莫名:“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啊。”
赵明轩“扑哧”一下笑出来,连带着两颗泪珠也从他眼里滚了出来。
“唉……哭什么。”肖少华叹口气,抬手给他抹去了,被赵明轩握住了手。顺势地,一个吻烙在了他的掌心。
对方嘴唇温热柔软,烫得他的心跟着颤了一颤。
“……我以为……”赵明轩低声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扔了。”
肖少华:“……傻瓜。”他只说了两个字,任哨兵拉着他到床边坐下,将那一整个城战模型拿起来,连同玻璃罩放到了他大腿上。
有些冰,有些沉的份量。
“那你知不知道……”赵明轩笑道,揭开了那个玻璃罩,从城楼顶上的法师手中取了个什么,“这东西……其实是这样用的?”
说着,他单膝跪下了,抚上肖少华的左手,用手指抵着掌心展开了他的五指,伸出另一只手往肖少华的无名指上慢慢地套了个东西。
一圈沁凉擒住了他的指根。
“这才是它的正确用法。”
赵明轩仰首向他望去,轻声道。
对方的目光中,肖少华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总算看清了——
灯光下,熠熠生辉的浑圆中,一缕金焰似的暖色如烟飘荡。两端连着一圈薄削近无的透明水晶边。
是那颗法师的宝珠。
160 第 160 章
肖少华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已经足够复杂精致的城战模型竟然还有这种用途,加上赵明轩此时半跪在他跟前的姿势,其含义再直白不过。他一下感到了些手足无措, 左手无名指上的冰凉滚做了一圈炙烫,燎烧着他血液的温度, 心跳得又轻又快,捧着腿上的城战模型, 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恍若成了个骤然被宣布突击考的学生,局促道:“……我、我……今天没准备……夫人,我们改天……”
他大概想站起来去拽赵明轩, 被后者按了回去。赵明轩笑着压住他, 不让他乱动, 探手又从他手中捧的模型里取了件东西。肖少华顺着人动作去看,是那战士手里的大剑被拔了下来。
“你没发现这把剑可以拆,且边缘一点都不锋利么?”哨兵温声道, 将这柄剑以手指一捋,剑身便卷成了个圈,头尾互嵌闭合。“里面加了锡。”
说着把它放到了肖少华手里。肖少华举起来看,发现这柄剑现在已然成了枚素圈, 还是自带雕刻花纹的。
一时间, 肖少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竟把什么都准备好了,那么那个时候……哨兵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离去的?
胸腔内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 是酸涩, 抑或钝疼, 像一只小鸟在胃里扑腾着翅膀, 像无数只蝴蝶困囿其中扑扇着翻飞乱舞,沿着他的血脉与神经泛开了针刺的热。太多太多的东西,跟着记忆的碎片,轰然浮出了脑海,噎在了咽喉。有那么几分钟,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城楼上的法师与战士,视线中他们手中谁也没了武器,可是他们依旧背靠着背,紧挨着彼此。
攥住了这枚特别的戒指,棱边硌入了掌心的肉里,肖少华将他腿上的城战模型移开,轻而又轻地摆到了一侧的床上,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走到了赵明轩跟前。现在他就像个要接受骑士宣誓效忠的国王一样,微微垂首,将手放在了对方肩膀上。然而下一秒,他便也很利落地右腿一屈,单膝下跪了。
“哎哎!”赵明轩被对方这一动作措手不及,惊得要去扶他:“你怎么……”
肖少华倾前竖食指封住了他的唇,眼神明亮:“你是夫君还我是夫君?”
他的嗓子沙哑了,发音有些艰难,但他的语调很沉稳,咬字很清晰。
赵明轩颇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道:“……你是。”
他握住了肖少华的手臂,想让对方起来。但肖少华反扣住了他的,并命令道:“哪有夫人向夫君跪地求婚的?起来。”
肖少华的话语很有力量,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违抗的气场,可赵明轩的双腿犹如在地上扎了根,生了千钧,一动也无法动。
肖少华直直地盯了他片刻,语气一柔:“算了,手给我。”
于是,黑暗哨兵的左手被拾了起来。
肖少华托住了他的手,先以四指承着,再单单捏着了他的无名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发抖,是怎样努力控制也无法消去的战栗,从心脏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明明那枚戒指是那么冰,那么凉,可肖少华给他戴戒指的手,是那么稳,那么烫。手指相触的地方,着了火,一簇一簇的火焰,一寸一寸的蔓延,灼得他皮肤发疼,后背发紧。当那枚戒指被推到了他的指根,连着心脏的血管被紧紧地箍住时,战栗便到达了顶峰。如同一道肆虐的可怖电流从脊椎的尾部蹿升,一种比图景相融的精神结合时,比缔造精神链接时,嵌入向导的精神链端头时更甚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贯穿了他全身。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毫无异能的,脆弱的……
普通人……这是他曾在寻找向导时,曾对对方的感情迷茫时,用来形容对方最多的句子。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个普通人,一直追逐的身影,他更不想破坏他们的关系……
很多话语,说出口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可如今,仅仅被套上了一枚戒指,他的灵魂便发出了一声孱弱的哀鸣,心甘情愿地奉上了自己的全部。
赵明轩哭了。
他像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在抑制着,低着头,身躯些微弓起,紧握着的拳头都在微微颤抖,仍是失败了。一串泪珠如链子般,悄无声息地顺着他漂亮的下颌曲线,滴在了肖少华的手背上。这眼泪来的全无征兆,肖少华一怔,下意识地接住了,又要抬手去抹,被对方偏过了脸。肖少华去扳他的下巴,可哨兵死死咬着唇不肯抬头。这是赵明轩今天第二次掉金豆子,抹了一手湿漉漉,肖少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校园剧里专门欺负小女生的坏小子,而相识多年对方怎么看也不是爱哭的人……他想不通,只是套了个戒指,婚还没求完,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至于不得不先将赵明轩整个人搂入了怀中,把对方的脑袋强行按在自己胸膛处,心口隐隐作痛,肖少华向后找了块床沿靠着,以手一下一下抚顺人的背部,整个过程哨兵全身紧绷,僵硬得如同大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