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297)
“殿下,我没说气话,我真的没资格生你的气。”薛凌云明明笑着,笑容里却尽是苦涩,“是我薛凌云没本事,才让你这般委曲求全。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看着薛凌云的眼睛,叶长洲的脸“唰”一下白了。他松开薛凌云的胳膊,愕然问道:“什、什么事?你都知道了什么?”
薛凌云眸子里隐忍着深不可测的悲伤,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碎的程度。他把脸偏向一旁,一半隐入黑暗中,只给叶长洲留了个锋利的侧脸阴影。有一瞬间,叶长洲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滴亮晶晶的东西,从薛凌云眼里滴落下来。
“你左耳的事,还有你被叶仲卿逼着服毒的事,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黑暗中,薛凌云声音微不可查的颤抖,“你身边所有人都知晓,唯独瞒着我。”
叶长洲心头一紧,被他的样子刺得心痛,不由自主又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颤声唤道:“景纯。”
一阵冷风袭来,窗边的灯火摇曳不定,最终在这阵风的吹拂下,那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屋内顿时被黑暗笼罩。叶长洲还未及反应,便被拥入一个又冷又硬的怀抱,那是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心跳如鼓,将汹涌的爱和悲伤都通过这有力的跳动传给他。
黑暗中,叶长洲被薛凌云紧紧地拥抱着,两人的脸颊紧贴在一起,呼吸交融,带着淡淡的温度与湿气。他感受到了薛凌云身子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深深的脆弱与无助。仿佛在这一刻,那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所有的坚韧与刚强,皆化为绕指柔情。
茫然被薛凌云抱住,叶长洲脑子一懵。黑暗中只听薛凌云轻声哽咽,坚强如铁的汉子彻底崩溃:“我的殿下,你是要杀了吗?你是要杀了我吗?”
只说了这两句话,薛凌云便再说不出来任何话,哽咽得不像样,身子发抖。
叶长洲只感觉要被他浑身上下溢出的悲伤淹没,有些温热湿润的东西滴落到脸颊,化作冰冷滑落下去,又滴落到脖颈,很快就濡湿了一片衣衫。
“景纯,对不起,我不得不瞒着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叶长洲终于开口,过往所有委屈和惊恐瞬间在薛凌云的柔情里溶化,崩溃决堤,如山洪爆发般倾泻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左耳永远听不见了……我好恨好难过……”叶长洲哽咽,那些日子的煎熬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倾泻而出,“我日日夜夜担忧毒发,担忧你们看出我的异常,担心我突然死了你会崩溃发疯,可我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处理军务……”
薛凌云紧紧抱住他,听他絮絮叨叨倾诉,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哽咽不成声。
屋外风愈来愈冷,吹着单薄的两人,叶长洲却感受不到冷,瘦弱的身子完全被薛凌云抱住。此薛凌云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要以一腔滚滚热血去温暖他,用一生殚精竭虑去呵护他,此生宁肯他负自己,自己绝不负他。
木窗将恼人的秋风关在屋外,屋中重新亮了灯。叶长洲躺在薛凌云的腿上,薛凌云正用犀梳轻轻给他梳头发,红烛高照,熏香袅袅,暖黄的光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手摸着叶长洲缎子般的乌发,精心保养的满头青丝不见一点瑕疵。薛凌云握着一缕头发凑到鼻下轻嗅,一股淡淡的皂荚和精油香味,缓缓道:“得知你曾被叶仲卿逼着服毒,尽管那是虚惊一场,我还是很难过,心疼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的恐惧;直到出门撞见杨不易说你带人去付覃兆海的约,我突然恼怒了,恼你总是什么都一肩承担,恨你明明答应过以后有事不再瞒着我,却做不到。所以在大帐,我才对你那般态度。”
“你很生气。”叶长洲舒服地闭着眼睛躺在他腿上,听到这里才睁眼看着他,修长的眼眸蕴着无限柔情。
“嗯。”薛凌云脸颊微红,有些羞涩地道,“谁遇到这种事会都会生气。杨不易来寻我好几次,我故意躲着不见他,跑去校场与士兵们摔角,摔伤了七八个士兵,把他们吓得不敢再跟我比。我这才换了衣衫想着来赴你晚上的约,正好质问你为何事事瞒着我。”
“谁知我走到你的膳房外,便听见杨不易和厨子说给你熬治耳的药。我心下好奇,便等杨不易走了去询问厨子,才知……”提到此事薛凌云的心依旧很痛,顿了下平复了心绪继续道,“才知道,在离京前,你父皇那一巴掌,竟然伤的不止你的眼睛……”
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微红轻轻抚摸着叶长洲的左边耳朵,低头在那处落下轻柔一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又轻轻分开,勉强一笑轻声道:“殿下,你瞒得我好苦……明明听力折半,却还要苦苦跟着我去苍壁城,势单力孤还要跟宦铁衣周旋,从没带过兵却要带兵远赴龙脊关去救我……”
薛凌云用手轻轻擦了下眼睛,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微笑的,憋了又憋却忍不住哽咽,便干脆别过脸去,再说不出一句话。
第244章 薛湘楠归顺
叶长洲见他如此难过,慢慢坐起来双手扳着薛凌云的脸,强迫他转过来看自己。双手触及他脸颊的肌肤,叶长洲发现薛凌云那双悲伤的眼睛好红,红得让人心疼。
“景纯,都过去了。”叶长洲捧着他脸颊,靠过去额头轻触他的额头,轻声道,“我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其实我很胆小,我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我怕血,怕尸体,怕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可是一想到你身陷汤匙山生死不明,比起那些恐惧,我更害怕失去你……你不知道,当我榻上汤匙山,看见满地焦尸,我这辈子都没那么恐惧过,比我自己身中剧毒还害怕……”
他苦笑道:“那一刻,我忘了我自己也是身中剧毒……现在想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
薛凌云把脸紧紧贴着他额头,哭得隐忍而悲怆,身子不断颤抖:“殿下,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湿热的泪很快将叶长洲衣衫打湿,叶长洲抱着他,不断亲吻薛凌云额头和脸颊,试图用吻消解他心中的痛,嘴里不断宽慰:“景纯,如今都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安然无恙,我们占了流番洲,东南也被我们收归囊中,我们的苦日子快结束了。你抬头看看我,我好好的,跟在暖阁时一模一样。”
他捧着薛凌云脸颊,让他直视自己,密实而热切的亲吻不断吻去薛凌云脸上滚落的泪:“你看看我,是不是跟在暖阁时一样?”
四目相对,一个温暖热切,一个满眼悲伤。看着薛凌云微红的双眼,叶长洲不禁一笑:“真没想到,万寿阁上那个蛮横霸道的世子爷,哭起来竟然这般惹人怜爱。若叫你那帮狐朋狗友看到,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呢?”
“小十六!”薛凌云脸一红,本难过不已,被他这样一逗真是又恼又羞,猛地把叶长洲摁在床上。
秋风肆意地翻卷着,与院中的树叶缠绵起来。时而狂热地将叶子托举至高空,将它托于掌心亲吻;时而又冷酷地将它无情地抛掷地面,犹如霸道的君王掌控着一切。
枯黄的叶子离开树后如同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无助地被秋风摆弄,被牵引着四处飘散,如同被捉弄的玩偶,无法掌控自己的去向。被风卷起,又被风抛下,经历一场无尽的折磨。
秋风愈发霸道,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它的掌控之中,咆哮着怒吼着,席卷着一切阻挡它的障碍。而那可怜的树叶在这霸道的风面前,显得更加渺小与无助,呜呜哭泣着,只愿秋风能施舍些许怜爱与疼惜。
终于,秋风平息,无尽的折磨中终还是到头,被吹散的落叶也重新回到地面;曾经霸道的风,也在这宁静的时刻,变得温柔而宁静。
薛凌云意犹未尽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身下软成一滩水的叶长洲:“小十六你最近可学坏了,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莫不是南疆花街柳市太多,迷了昭亲王殿下的眼?”
叶长洲一点力气也没了,虚弱地喘息着,双眸微阖满身是汗,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手里还揪着薛凌云一节衣衫,一开口声音嘶哑黏腻:“你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去把乔沛之的嘴撬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