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269)
夜色如墨,叶仲卿策马飞奔朝东便苍壁城而去。流番洲的仗打成这样,他自然也无脸面再留下。加上京中传来叶政廷病重的消息,叶仲卿必须及早返回坞原暗中布局,否则一旦太子登极,自己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不过离开流番洲前,他要做两件事。一是将那些残兵安置好,如今那些人尽数入了城,他也就放心了。这第二件事,便是走之前再去会一会叶长洲。
两人两骑飞驰在夜色中,距离苍壁城西一线天还有一段距离,赵亮忍不住追上叶仲卿,提醒道:“殿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杀了叶长洲,向皇后复命。”
“住口!”叶仲卿低声喝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你胆敢再提此事,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赵亮被他怒骂,心中也憋了一股气,在叶仲卿身后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嘴角扯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
一线天之所以叫一线天,是因为道路两旁的山壁直冲天际。人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一条狭窄的天。这是从西边进苍壁城的唯一道路,叶长洲派重兵把守,没有放行,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此处进城。
一线天外开阔之地,天刚蒙蒙亮,叶长洲已经候在此地多时。全副盔甲的士兵守住身后一线天,杨不易命士兵在场中支起大伞遮住刺眼的太阳,摆上躺椅小案和茶具。叶长洲躺在躺椅上正惬意地闭眼享受清晨的阳光,杨不易则跪坐在一旁为他烧水烹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杨不易放下手中茶具轻声唤道:“殿下,他来了。”
叶长洲睁眼,只见叶仲卿和赵亮二人牵着马,狼狈不堪地正迎着朝阳朝自己走来。距离叶长洲尚有十丈远,立即就有士兵上前持长矛将二人拦住:“站住!”
叶仲卿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一身铠甲尽是血污,连嘴唇都干起皮,实在与平日儒雅淡然的模样大相径庭。
“让他们过来。”叶长洲直起身子命令士兵,笑盈盈看着破衣烂衫的二人,“二皇兄,一路辛劳,过来吃些茶。”
叶仲卿面上无光,但他们还要长时间赶路,若不吃饱喝足,即便他能支撑,赵亮和马匹也支撑不住。他勉强充叶长洲微微抱拳:“多谢。”
叶长洲笑而不语,一抬手,捧着食物和水的士兵们便走上前为二人奉上吃食。赵亮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士兵托盘里的肉饼两眼放光,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待肉饼递到面前便毫不犹豫抓起来就大口大口吃起来,肉饼塞得嘴巴鼓鼓囊囊。
叶仲卿见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面有愧色轻轻摇头叹息,但腹中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二皇兄,民以食为天,万事吃饱了再说。”叶长洲知道叶仲卿矜持,远远冲他喊道。又对士兵们道:“你们不得无礼,都转过身去。”
士兵们将吃食饮水放在地上,当真背过身去不看二人。
自己那般暗算他和薛凌云,叶长洲却还如此顾忌自己的脸面,叶仲卿不由得苦笑一声,拿起盘中食物慢慢用了起来。
片刻之后,叶仲卿和赵亮二人吃饱喝足,叶长洲又名士兵送上干净的衣物和银子。见叶仲卿愕然,叶长洲微微一笑:“我知道二皇兄要长途跋涉,一点心意给你做盘缠,还望二皇兄不要嫌弃。”
看着盘中银子和干净柔软的衣物,叶仲卿客气的话也懒得说,当即收下。叶长洲由命士兵拉起围挡,让二人换下那身穿了许久的、满是污迹的战甲。
换洗干净、吃饱喝足的叶仲卿终于从野人状态恢复一些往日儒雅的模样。他径直越过士兵的阻拦,目不斜视走到叶长洲面前。
叶长洲也站起来了,两人相对而立,四目对望。
叶长洲只是淡然地看着叶仲卿,眼睛里并无嘲笑和羞辱之意,似乎还是刚来流番洲时对待叶仲卿的态度。
“十六弟,你赢了,薛家军和流番洲是你的了。”叶仲卿背手看着他,眼中竟然也是毫无恨意,甚至看叶长洲的眼神还带着些许欣赏,“我输得心服口服。有你在,游夏贼子定不敢轻易再来。”
叶长洲苦笑了一声,双臂一展无奈道:“都是我的了吗?薛家军昔日威震四方,如今却只剩下我和郡主手中的数万残兵。这样的损失,岂是轻易能够弥补的?这还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薛家军吗?二皇兄,你看看这原本丰饶富庶的田野,如今已是一片焦土,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重建流番洲,又谈何容易?”
闻言,叶仲卿脸上羞愧之色一闪而过,抬头看着叶长洲:“十六弟,不论你信不信,这后果绝对不是我期望的。”
第221章 行到水穷处
叶长洲笑了下:“这一点,我相信。”随即收了笑,眼有厉色,直逼叶仲卿,“你只想等战火烧起来,好夺得一半薛家军的控制权。只是你没想到,游夏贼子这次竟然是倾巢出动,以举国之力疯狂来犯。面对如此严峻的战事,你竟然还在玩你那套算计人心的把戏!”
叶长洲凝视叶仲卿,眼中杀气益盛:“你算计我,算计薛凌云,算计所有薛家军的高层将领,命宦铁衣给薛凌云极少的兵力,命他强攻龙脊关,害得他差点丧命!你以为薛凌云一死,薛家军就会归顺于你,煜王府就会因此衰败?你错了!大错特错!”
他一步步逼着叶仲卿,令他步步倒退,出言如刀:“薛凌云死了,还有薛湘楠!还有我!还有千千万万忠诚于薛家的将士!你能把千千万万的人都杀死吗?!”
他言语如刀,步步紧逼,让叶仲卿步步后退,有些惊恐地望着他。叶长洲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些,停下脚步,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和皇后,母子之间本应有深厚的情谊,却各自心怀鬼胎。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应当自己解决,而不该将你们之间的斗争掺入到抗击外敌这样的大事之中!”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身:“不过我也该感谢你,起码你没有听皇后之命,立即要我性命。你和太子之间如何斗,跟我没关系。只是我要提醒你,父皇病重,太子最近在坞原大肆清洗,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他一顿痛骂,却没料到最后还是说了些关切的话。叶仲卿勉强一笑,问道:“你那般看重薛凌云,我却一心要他死,你不杀我?”
叶长洲背对着他,缓缓摇头:“若换做他人,我一定会杀了你。但你是我二皇兄,是那么多皇兄中,唯一没有轻视欺侮过我的人。我这次留你一命,权当报答你当年的赠言之恩。我让你回京与太子斗,不论你灭了他还是他杀了你,都与我无关。你若死在太子手里,我会为你燃灯祈福;你若活了下来,这辈子最好别再打薛凌云的主意,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把你送进地狱!”
望着叶长洲后背,叶仲卿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柔情:“十六弟,我没看错你。临出征前,你说会给我一个天大惊喜,我如今知道那惊喜是什么了。”他牵过喂饱了水草的战马,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对叶长洲道,“我走了。若我这次侥幸没死在太子手里,将来朝堂之上一定有你一席之位。”说完他竟调转马头,毫不犹豫策马便跑。
叶长洲没料到他说走就走,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没办呢,连忙喝令士兵拦住他:“站住!”
士兵们立即上前围住叶仲卿二人,手中长矛直指二人门面,叶仲卿立即勒马而立。
“解药呢?!”叶长洲急忙大声问道。
叶仲卿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转身冲他微微一笑,朗声道:“那并非毒药,而是一剂滋养身体的珍贵补药。我费尽心思才求得此药。若非此药助你恢复体力,你又怎能承受连续征战的消耗,你今日又哪能这般生龙活虎?放心,你胸口的血线半月后自会消退。十六弟,我是利用过你算计过你,却独独没起过害你之心。”
言罢,他猛然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向北疾驰而去。叶仲卿与战马均已饱食,片刻间便消失在视线之外,身士兵想追赶,却哪里追得上。
“罢了,不必再追。”叶长洲皱眉拉开胸口衣襟,只见那蜘蛛网般的血线依旧鲜明,未有丝毫消退的迹象,这让他不禁对叶仲卿的话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