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76)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第66章 工部
庄奚从工部议事堂出来,看着一长串名单发愣。
这是早朝后敲定的名单,不只有工部的随行,户部也点了一些人出来,都是些分管杂账的胥吏。庄奚是个赶不上趟不会结交的,否则不会在工部混了这么多年还出不了头,他有点头疼,和户部的人打交道太麻烦,参考历年殿宇修缮后报账那个场面,他费力地抓抓脑袋,心想这一次去南关恐怕要愁秃头。
听了部里的意思,这一回是秦阁老举荐他庄奚。
庄奚受宠若惊,他和许仲槐一样,是从地方升上来的,没有倚仗也不会做人,被塞在工部抠脚抠了十来年,以为一辈子就在这么一个员外郎的位子上混到底了,原来自己的功绩还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只不过这一次灾情严重,令他颇感棘手。
木讷如庄奚,尚且感到一丝不寻常。他重新审视那张名单,六部中与他相熟的人不多,这张名单上也都是生面孔,万一有哪个是受了荫蔽的,他身在工部消息不灵便,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庄奚想了想,又是一声哀叹。
过了户部夹道,正好迎上一个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庄奚寻常见人都是闷头走,旁人也懒得理他,这人却挺热情,冲他拱手说:“庄员外郎。”
俩人凑这么近,这下想装耳聋眼瞎也不行了,庄奚一看,这人没穿袍服,眼下的时辰官员差不多都走了干净,寻常情况这身打扮进出户部官署的就是负责杂务的胥吏,这种人才最难缠,庄奚和善地笑了笑,打算随便寒暄几句应付过去。
“在下王白,看了这次赈灾的名单,大人是总领,就劳烦多照顾小人了。若有需要,员外郎也尽管吩咐,小人义不容辞。”王白一开ko就是些场面话。
庄奚敷衍道:“好说好说。”
他掀袍子就要走,王白倏地又叫住他:“庄员外郎,前浪已经折损浅滩,后浪还要重蹈覆辙吗?”
听王白这意思,是有什么要跟他谈谈。
要论上下阶层,向来是市井中消息最灵通,衙门里又是这些遍布各司的胥吏耳朵最长,庄奚动了心思,遮遮掩掩拉着王白到了一家馆子吃酒。
你来我往客气一二回,便开始以兄弟相称。
王白不徐不疾,说了一箩筐客套话,就是不肯切入正题。庄奚耐着xin子听他绕圈子,大体就是说早朝上朝臣的态度,这些庄奚在工部也听了个八成,他现在急着想知道南关几个衙门和户部的情况。
“贤弟邀我来,想必是看过这张名单。”他清清嗓子,指腹焦躁地叩击桌面。
“不错。”王白点头。
“道襟贤弟知道他们根系何处?”
王白一愣,他还没想过庄奚是个开门见山的,思索一番,彬彬有礼道:“在司的根系何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枝叶是否向阳。就说如今进去的那个,庄兄可有论断?”
庄奚听他说得隐晦,当下羞愧闭了嘴,心说自己竟不如一个后生老练。
“他,他就是个直脾气,混了一辈子混进那里边儿去了,亏惨了。”庄奚还是惋惜许仲槐,毕竟也是自己堂上官,以往的功劳和耿直都是有目共睹,忽然啪叽给关诏狱里了,也不知脱了几层皮,实在令人扼腕。
“那便是了,以庄兄对他的了解,他会身陷囹圄,说明了什么?”王白侧过身扫一圈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如今庄兄身负皇命,先不说这担子有多重,就单论陛下施恩给许郎中去戴罪办案这件事,就是出了奇了。况且锦衣卫还要跟着,庄大人想一想南关的情势有多坏。即便庄兄是清流所荐,这队伍里难免会混进几条漏网之鱼......我可听说了,南关水灾当天晚上,知府刘汀和河道衙门几个人还在吃酒哪。”庄奚呼吸一重,他看着王白,心里不住地想:那他是条什么鱼,眼前这个又是什么鱼?
李庚看过了许仲槐的血书,特赦了他的罪,和庄奚一道前往南关。但相应的,如果许仲槐无法自证清白,回京之后面临的将是更是耸人听闻的酷刑。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圣上专门拨调了百余锦衣卫,负责押送他去南关的正是温旻。
商闻柳多少和许仲槐交情不错,听了消息稍稍松了一ko气,随即又为后面那腥气冲天的酷刑揪心不已。
掐着时间,锦衣卫这会儿也该下衙了,从正阳门过来燕子巷也就几刻,商闻柳扒着转角的青砖,心说还是探探ko风心里才最踏实。
在巷ko装作偶然路过,重复走了十来次,终于听见一阵马蹄声,商闻柳忐忑地踏着步子,估摸着是温旻回来了,便不经意踏出去,蓦地外面马蹄声也止住了,翻身下马的衣料摩挲声响了一下,最后是佩刀轻微的撞响。
“指挥使。”
商闻柳有点不好意思,轻轻蹭掉手心泌出的黏汗:“温指挥,听说圣上遣你去南关,那里水患骇人,要保重身体。”
温旻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可能表示诧异吧,总之指挥使半天没说话,倏然转过身,状似安抚地拍了拍身侧沉静的慎独:“劳商大人挂心。”
慎独一动不动,安静垂着头。
“温指挥这次公干,是为了押送许郎中?他不是已经定罪,关押在诏狱了?”
商闻柳暗忖,要是温旻反驳,那许仲槐的处境多少会好一些。
指挥使不自觉扬眉,ko气不善:“你在套我的话?”
“温指挥多想!”
商闻柳动机不纯,被人拆穿后更加心虚,不过若他此时壮起胆子抬头看一眼温旻,就能知道其实这人并没有动怒。
他手指勾着腰间翠绿的丝绦,流苏打着摆子晃来晃去,暑风带起一丝zao热,额间挂了滴汗,他踌躇地辩解:“并非......下官是......”
要放在刚碰面那会儿,商闻柳还能伶牙俐齿辩出个一二三来,可现在做这些cun舌之争好像显得他不够真诚——特别是在经历了一些让人欲语还罢的古怪事情之后。
温旻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很想捏着他的脸ro问问他到底哪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嬉皮笑脸的。指挥使双臂环抱,居高临下看着商闻柳。
指挥使为刀俎,商闻柳就像块砧板ro,支支吾吾结巴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上的声音沉沉的,人身上的热气离他近了几寸:“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商大人也不是头次了,况且以你我的关系,替你遮掩一些也不妨事。”
商闻柳惶惶抬头,在指挥使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
嘴角幅度很细微的变化,蜻蜓点水一样马上就散了。
他无端起了一身汗,回忆了自己童年的时光,终于确定了——
那是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第67章 赈灾
马车辚辚在驿馆门ko停下,南关驿的驿丞佝着背出来迎接,虽然已经知道这次的队伍里有锦衣卫随行,不过当他看到队伍前那位金蟒曳撒的锦衣卫指挥使时,还是两腿发软,心说恐怕有两个自己那么高。
京师赈灾的使团今夜要在这里歇脚,南关驿馆距离水灾最严重的县还有半天的脚程,眼下已经赶了两天路,实在是人马疲敝。交接过文书,指挥使把许仲槐从轿子里放出来。
说是轿子,其实是变相的囚车,许仲槐手脚都带着镣铐,在休息时也要寸步不离看守。他人精神尚足,镣铐的铁链哗啦在地上拖行,进了屋,几个锦衣卫捧了日常用具进去。
庄奚扫一扫袍子上的灰尘,隔着重重守卫望了一眼许仲槐下榻的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有来往走动的人影。他和许仲槐有些私交,对河堤决ko这件事上所持的怀疑态度不亚于其他人,许仲槐是不可能在河堤上弄出什么手脚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十有八/九是南关衙门内部出了问题。
出发前王白对他说的话很有道理,锦衣卫既然来了,南关五县的情势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需要排查河堤决ko和赈灾那么简单,天子耳目是何等重要,放在这里,大材小用了。
秦邕当时举荐自己来南关,不仅仅是因为工部擅长此道,还有朝廷派系的避嫌在里面。就从内阁两位阁老向来水火不容,这次竟然出奇地达成一致这事上也可窥一斑,庄奚把现在的情况往党争上一套,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