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61)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温旻确实猜出来顾嫱所言是哪一桩,三十年来,也确实没有什么比那件事更加震动朝野——二十六年前,徐英川惰战败北,金令催命,斩于千秋池畔。
当时位居五品以上,为徐英川求情者不下数十,先后血溅三步,苟能生者,也都受了几年牢狱之灾,最后下放为官。以顾嫱的年岁,的确可能是哪一位官员的亲人。
那段痛苦记忆好像并没有对顾嫱造成多大伤痛,古井无波似的:“我被关入锦衣卫大牢,亲人丧尽,后来侥幸逃脱,便顶替一家死去的孤女身份,换了户籍,辗转到了五燕山匪寨。”
审讯时间也不长,几个重要犯人都到刑房走了一遍,过后就要升堂审理,葛东敕已经被锦衣卫拿下关起来,温旻差人去请商闻柳,回头看见武释收拾完供词,卷在怀里,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便道:“什么事。”
武释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那个顾嫱的事,要不要上报?”虽然和云泽案没什么关联,不过毕竟牵扯朝堂,武释存个心眼。
“不报,此事我们心里有数即可。这个案子,牵扯的事情越少越好。”
温旻想着等会还要见商闻柳,有点头疼,顺ko问了问公堂准备如何。
武释报备:“还有个证人没到。”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还不早些准备?是谁?”
武释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廉善,是葛东敕身边那个狗腿子。”
......
商闻柳借了几个人,重新把乱葬堆里那片薄薄的裹尸席掘出,换上一副棺材,重新安葬了。
陈沅的墓xu离徐子孺的不远,义庄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也一并葬下去,一片矮矮的碑林。他摆好香烛瓜果,倚着碑说了会儿话,深深一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盯着,他们得了命令,这几日要跟着钦差,寸步不离。
“回去吧。”商闻柳转身,祭拜过故人,心绪宁静不少。
他掀开轿帘,晃悠悠回了官驿。
商闻柳在云泽,说是个五品钦差,其实都是借的锦衣卫的面子,揭了这层皮,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听他的话。
那摞散开的账本被温旻带回去,重新绞好,装订齐整了,再让人送回他房中。商闻柳知道温旻铁了心阻拦他深挖这件案子,即便账本在他手上,没有人供他调度,他也寸步难行。
他摩挲指腹,薄汗黏在肌理之间,一层一层分析此事前因后果。
起先是云泽凶案东窗事发,徐子孺的家仆冒死闯入京城,被人庇护的可能xin非常大。再来,皇帝准了傅鸿清的提议,将他派遣至云泽追查。接着他被追杀,险些丧命,恰蒙秘密前来的锦衣卫指挥使相救。
在这桩案子里,商闻柳,锦衣卫,乃至皇帝,全在被人当枪使,唬得团团转。商闻柳起身踱步,在屋里打转。起行时有锦衣卫佥事随行,那就说明了皇帝是决心要把云泽县的税收仔细调查一番的,可是温旻既然来到此处,正是代表了如今皇帝的态度。天子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朝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莫名的,脑海里又浮现停云观那一行句子:暗饵江波涌,鱼龙脱金钩。
商闻柳刚想提笔写记,随即笑着摇头,大概是最近精神绷紧,故而什么事都觉得是关联的。
又坐了会,忽然来个小旗通报,说可以升堂了。
商闻柳苦笑,这才真的是被架空了。
升堂一说,他也就是走个过场,做不得什么主了,只有一条,葛东敕是必然要死的。
可葛东敕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块浮冰下暗藏着多可怖的庞然大物,谁又能知晓呢。
几个衙役推推搡搡,把葛东敕按在堂下。昔日趾高气昂的葛师爷如战败公鸡,只一对招子恨恨盯着堂上的商闻柳,恨不能将他扒皮拆ro。
商闻柳换了件官服,他人生得瘦高,多了斯文风范,身后摆子微翘,又一扫儒生的温文,有些当官的决然气魄。坐在堂上扫视一圈,温旻并没有来。
不来倒好了。商闻柳心里不气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没发觉这股无名之火究竟为何,一拍醒堂木,喝令升堂。
照旧律走过审案章程,又一一提审了铸铁作坊的监工头头,葛东敕始终不答话,直到廉善被带上来。
葛东敕鱼ro乡里,串通土匪私售军铁,存留有账册,廉善不知从何处来,双目红肿,把账册呈交上去。
葛东敕没想到廉善会卖了他,嘶声挣起来:“狗畜生!义庄那回就是你干的!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出卖我!”
廉善看也没看他,缓缓交待商闻柳的问题。
杀害县官,私通盗匪,葛东敕判了个斩首,余下人等三年五年牢狱。
公堂外早设下虎头铡,锦衣卫把葛东敕拖出去的时候,廉善也站在一边望着他,葛东敕气红了眼,詈骂道:“狗东西,老子拿你当亲儿子!”
廉善阴毒地瞪着他,说:“我不过是你的狗儿子,便宜爹啊,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混账!”葛东敕抬起脚,身后擒住他的锦衣卫反剪住他的胳膊,葛东敕哀嚎一声,偃委于地,眼睛还怨毒地盯着面前几人,霎时间,他忽然暴起,竟然挣脱了锦衣卫的钳制,头撞向廉善,狠狠向前一顶,不知对着何处大喊:“他手上有名单!他手上有名单!”
公堂诸人还在奇怪,接着见葛东敕齿关一动,武释心道不好,高喝之间,身形已至丈外:“他要咬舌!”
然而已经晚了,只听葛东敕ko中微弱的“咕嘟”声,鲜血顿时涌出ko外,他眼白跳动几下,倒在地上没气了。
第53章 归家
贼首葛东敕伏诛,其余判了罪的也都下狱。
五燕山匪首赵粟于此案有功,免去了死罪,不过罚没田产,山中土匪也都一一遣散了。
商闻柳写好告疏,由快马先行送回京城,一行人中孙修因为伤势过重不宜赶路,因此还留在官驿中养伤。
这一桩县官被害案,历时半月余,总算查明真相。余下杂事尽数了结后,大队人马才启程返京。指挥使是秘密前来,因此不便同行,卷宗勾朱之后,就匆匆启程。
那个莫名的问题,他也始终没有回答。
再说云泽,几日之内,匆忙急调了外地官员上任,大小事都没人帮衬了,眼下乱成一团。新来的胥吏一拍脑门,说不如把牢里的前县丞提出来帮忙,结果牢门打开,前县丞四脚朝天仰在茅草堆上,已没了气息,只好草草收葬。好歹八品一个官,老家竟无人愿认领,天快热起来,真要按例搁一个月,怕是要臭,胥吏自认倒霉,裹了块席子,好歹支块墓碑,任他和孤魂野鬼作伴去了。
刚从饭馆子出来,赵粟捧一把花球,递给顾嫱。
卖花的小姑娘在外边买了一天,剩下这把花快蔫了,赵粟多给了一个铜子,买下来。
这才过了花朝,再不几日就至清明,到时人人踏青,赵粟心里还琢磨着,要不那时把心事给顾嫱兜个底。他此时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土匪做不成了,脑袋却里涌出一箩筐事想做。
街上早没人捧花球赶庙会了,顾嫱还是接着那团花球,掖在腰间,微有些淡香飘来。
她无意识拨弄那些层叠的花瓣:“云泽县已经待不得了,过两天,带上寨子里还愿跟着咱们的兄弟,出去谋条生路。”
土匪谋生路,听着怪别扭的。赵粟收起笑脸,压低声音:“还抢?”
顾嫱看他一眼:“做护院,做镖师,你我都这个年纪,还能东山再起么?”
她话音才落,好像在人群里晃过一双眼,冷森森的,她忽然噤声,细眉紧紧蹙起,无端吹起的风簇起一片冷意,令人背后生栗。
那眼睛一晃而过,转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消失了。
赵粟怕她旧疾复发,关切道:“牢里那么潮湿,可有哪里不适?咱们去看看大夫?”
街面上依然是熙熙攘攘,顾嫱无端一阵发冷,略略定神,说:“我没事,方才说是非之地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回去收拾过,马上就离开。”
一个时辰后,被遣散的土匪重新聚集起稀稀拉拉一帮人,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