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7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是我爹?不会。”秦翌哪里听得进,胡乱地猜测:“是不是秀棠请你来找我的?”
商闻柳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秦翌的样子,心里明白只有秦阁老和温旻这两个关系能让他安定下来。他确实需要一个立刻让秦翌信任的理由,鬼使神差地,他听见自己说:“是。”
秦翌哽咽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吞下去,开ko时说的却是:“你回去吧,你帮不了我!”他一下蹲在地上,“你回去,别让温旻插手此事了。”
秦翌自己不说,但商闻柳听得出来,他这样撇关系,是不想把温旻给拖累了。
他逼近几寸,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既然姓秦,那就天生注定了身上的担子重过旁人。秦阁老不来,是因为他不能来,但是我可以,han章,我是来帮你的。”
秦翌像是听懂了,窝囊地坐在那个铺了厚絮的cuang窝窝里,无措地绞着指头。
这算是妥协了,商闻柳矮下身,肃声道:“时间紧迫,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告诉我。”
“你问吧,凡是我知道的,一定说。”秦翌道。
商闻柳省去了那些客套,问道:“签下那份借据的前后几日,你都见了哪些人?”
秦翌愣了下,那份商队的借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他现在细细回想,那份所谓的借据,恐怕就是穆兰妲的弟弟哄他签下的。
可这债户变成了无故死去的商队,其中定然有蹊跷。怎奈他自个儿也是糊里糊涂的,当初认下这份借据,也是怕因为自己一句话,把穆兰妲的亲弟给害了——
要是因此让穆兰妲恨上自己,他恐怕要后悔一辈子。然而秦翌此时已经开始后悔,不该那样冲动地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堂审的时候他不说话,是怕自己再说错了什么,招来别的祸事。
秦翌迟疑地报出了穆兰妲那间铺子的名字,“就是那天,我签了份借据。那个人应该是从赌场出来的,说什么还赌债,我一时心软,就借了他。”
商闻柳重复道:“你和他素不相识,一时心软?”
秦翌嚅嗫着:“不,他和穆兰妲认识,但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和穆兰妲无关,是我自己大意,才让人钻了空子。”
秦翌越是这么说,商闻柳反而越起怀疑。但看样子从秦翌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打通门路浪费不少时间,再久待便要引起左澹他们的怀疑,必须尽快赶回去。
心下打定主意,商闻柳站起来,道:“我大致有些眉目了,若有什么需要,你对今日那个人说,我会想办法帮你。时候不早了,我该——”
“等等!”秦翌拦住他,瞪着眼,“还有件事!那支商队,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又谈何杀他们!”
应该是被吓着了,商闻柳不自觉退了一步,说:“那些人并非你所杀?”
说到这里,秦翌满脸是泪:“每个人都这么问过我,我说了,他们全不信。”他向前两步,锁链拖行在地上,“兰台是不是也不信我?”
这该怎么回答呢,这不是秦翌的催问,倒像是别的什么的诘责,商闻柳心中一瞬间涌起许多情绪,他头一次生出逃避的念头。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xin命,这个案子......查清之后,”他迎着秦翌的目光,一时觉得无地自容,狼狈地找着说辞,“一切都好说,自然、自然会还你清白。”
走道尽头的门又开了,钥匙的响声回荡在石壁上。
狱吏远远地看着有个人影走过来了,连忙谄笑着迎上去。
“大人,您办完事儿啦!”他弯着腰,朝里边黑糊糊的牢房望。
商闻柳定了定神,说:“你办事麻利,赏你的。”
一锭银子在狱吏眼前晃了一下,光线不好,狱吏就看一眼,琢磨着分量不轻。“方才给过了,”他面露喜色,搓着手就要拿,“多谢大人!”
“哎,等会儿。”商闻柳忽然躲开狱吏捉银子的手,和和气气地问:“今日验收工部修缮的几所牢房,其实不该是我来,知道是谁让我来的么?”
狱吏一愣,如实道:“小的蠢笨,不知是谁。”
商闻柳笑了笑:“不知道就好,若是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他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银锭扔去狱吏怀里,“收下吧。”
看着那笑容,狱吏心里咯噔一下,双手把银锭捧住,沉甸甸的,就像捧住自己的那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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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千真万确是死了,这是官府贴的认尸画像。”伙计哈着腰,把官府的布告递上去,看了眼不知是喜是悲的东家。
“死了......”穆兰妲面色微白,像被抽去了力气,但她很快恢复如常,冷漠地吩咐伙计:“找个人过来,把这些钱送去西街那家馄饨摊。”
伙计迟疑道:“这......小东家见了——”
穆兰妲蓦地抬高声音:“他算什么东西!送去!”
伙计灰溜溜出去了。穆兰妲独自坐着,撩开了袖子,摩挲着手臂上的一小块刺青,这是她心向往之的乐土。
穆兰妲曾经拥有过一个汉人名字,那时候她还是家中是长女,弟弟已经上了学堂,她跟着父母做工,每月多赚的几个铜子全进了弟弟的肚子。她长到十四岁,依然不明白为何造化生她于天地,却注定要做别人的踏脚石。
那时候穆兰妲还未料到,这样的疑惑是她早已写定的前因,所以达奚丹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踏上了漂泊的旅途,像两只北归的雁,绝无人迹的荒野,成行雁侣驱。
雁失其侣,哀鸣不能去。蓦然回首,竟然过去这么些年了。
焚香至此时,烟已断尽,门帘子骤然被掀开,是她打发出去的伙计。她匆匆遮住手臂,责难道:“什么事这么急。”
伙计低着头,说:“有位客人。”说话时,帖子递到穆兰妲跟前。
穆兰妲随手翻开那张拜帖,神情冷淡:“不上台面的小角色,编个理由把他赶走。”
拜帖扔去了香炉里,残渣亮了一瞬,火舌死灰复燃,顷刻就把纸张燃尽。
伙计出去了一会儿后,再次折转回来,面有难色:“那人说,是为了秦公子的事来的。”
穆兰妲本就心绪难宁,闻言表情立刻变了,下意识攥紧了袖ko:“人在哪?”
商闻柳被客客气气请进去的时候,穆兰妲已经摆好了茶桌,两人隔着几步之远打了个照面,各自都惊住了。
世上有这般巧的事,商闻柳隐隐有些不安,依着礼入座后,谁也没有先开ko。
到底见过些大人物,穆兰妲很快收敛了诧异,推过茶盏道:“客人为了秦少卿的事来,就不要绕弯子,与我直说吧。”
秦翌此时已经被削去官职,但看穆兰妲的态度,商闻柳依然客套地说:“秦少卿入狱,是因为一张借据。”
穆兰妲颔首:“这我听说了。”
“据他所说,这张借据是他在贵店时,被外来人骗了写下的。那个人似乎是......”
穆兰妲镇定地说:“那个人是我的弟弟,我和他多年没有联系,这一点,大人应该也知道了。我丈夫过世之后,凭着一点遗产,我回到京城开了这间铺子,离家太久,尚不知如何面对父母,没想到他就先找上门了。”
商闻柳没料到她会把这些事全倒出来,正酝酿着腹稿,穆兰妲却抢声道:“那日在馄饨店里,我正是要去找他的。我那个弟弟,从小没被教好,喜欢在坊间胡混,干下什么荒唐事都不稀奇。”
“今日我店里的伙计去购置货物,在官府的布告上看到了认尸的画像。”穆兰妲把伙计带回的画像铺开:“酒后失足,摔死了。我弟弟嗜赌,经常在外躲债,所以爹娘未去报官,他们就一直不知此事。”
古康成已死,就意味着这条线被切断,商闻柳本以为可以觅得一线希望,没想到还是要无功而返。在大牢里他曾对穆兰妲有过怀疑,但这怀疑到了此时,却因为穆兰妲这番话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