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2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把这个先一批送上去吧,杀了这么多人,只怕要判个斩立决。这些日子要么是斩监候,要么是绞监候,上头可都在问我们怠惰了。”左澹放了一册卷宗,商闻柳翻开,是一宗“借头领功”的凶案。
凶嫌已经正在押送来的路上,一看乡贯行当,竟是个有军功在身的百户。商闻柳再看他的罪名,此人在夜间劫道杀人,专把人头割了冒充是朔西部探子去领功换银,长此以往不知收敛,凭着这个当到了百户。但有一天他杀一人,正是当地大盐商的嫡子,边沿小城盐价本就高,盐商自是有钱有势,在悬榜上瞧见了自家儿子的脸,当即告到官府,缉拿那混账贼凶。
凶嫌如何料到报应如此之快,这一下以往被杀了的苦主家里也趁势一一告了过来,势头再也压不住了,当地的布政使亲自批朱,送到京城三司判决。
“借头领功”之事在边沿的地方常能听说,但不曾有闹得这么凶的。左澹摇摇头道:“胆子肥,一颗人头一两银,他十年间杀了几百个人,算得上小半个员外,三房老婆都娶到了,作孽、该杀!”
边境乱成这个样子,杀人竟如同割草一般,而这桩案子不过是千百桩中被撞破的一桩,其余冤魂只能自认倒霉。案子堂审,也只判凶嫌,官府隳绩废事只字不提。若是官府有心查验当地失踪百姓,这案子不至于死这么多人,上下蛇鼠一窝罢了。
商闻柳不言不语,专心把卷宗堆放整齐。
左澹见他把卷宗都归置好,挪着腿慢慢过来,肥而短的指头捻着册子的纸皮掀开看了一会儿,低声指点道:“把这宗案子放在第三,奸杀妇人和的倒卖生铁的放在前头。”
他讲完了,也不说是为何,转身继续同人闲话:“朔西延边那几座城,我看也净出些兵油子,穷山恶水待久了,是人也要疯。”
商闻柳打乱了卷宗,重新整理。
有了这两桩案子做缓冲,堂官审阅时不至于心火突发,他们下面的就好做人些,不至于无辜受责难,而放在第三位,也不算不重视这桩案子。商闻柳愈发觉得左澹的圆滑心机不可小视,他抽出“借头领功”的卷宗,按左澹说的排了序。
左澹眼睛斜了点,余光微微扫过案上的卷宗,满意地回头,抬手又是擦汗:“但是说白了,这些兵痞,就该这么治,否则不知朝廷法度,那还得了。”
商闻柳手上动作顿了顿,想起温旻同他说的,又想起那个刀伤斑驳的水囊。温旻就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他稍稍得意,在心中悄然反驳了左澹。
第102章 赵氏
秋末的风已经开始冻人,飕飕往脖子里灌。武释把阿黑拎到了一边,甩给站哨的卫兵。
马上要立冬,虽不到下雪的天气,这内外遮风的帘子也要催着挂起来了。武释搓搓手,推了门进去,温旻正在里间坐着,提笔不知道批复什么。
“指挥使,这是秦少卿那日去的香料铺,店主是个塞外来的女人,叫做穆兰妲。”武释站定了,开门见山道。
温旻头也不抬:“他去香料铺干什么?其他底细摸清楚了没有?”
武释顿了顿,把搜集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倒出来:“那日太后寿诞,本该是市舶司那边调来的香料,数目却没有点清,临到光禄寺去领用的时候就差了点。那负责采买的僚属便去求秦少卿出面,到那些贵人名下的铺子里去找。”
“至于那个老板,她是今年的五月才到京城来的,六月便开了这个香料铺,铺子里都是寻常见不到的香料,所以来往多是权贵。”温旻耳朵听着,笔下分心写字,武释睨了眼那纸,觉得没比自己高到哪里去,还成天遭训字丑。
他自己四六不分的,还觉着自己运笔的功夫和捉刀一般不错。
指挥使写完一张,换笔蘸了朱墨结卷:“香料铺子是谁开的?”
一个异族来的女子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不容易,她能开这个铺子,又能弄来光禄寺都排不上号的香料,背后一定是有人支持的。
“那一片的铺子的记名做得巧妙,只有穆兰妲的名字,”武释迟疑了一会儿,“但是地皮是赵氏的。”
温旻倏地抬起眼。
秦邕在朝中,不说树敌万千,瞧他不顺眼的人还是有的,这个所谓香料店的“老板娘”身份未明,却偏偏似乎与赵氏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秦翌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以目前的线索来看,温旻暂时不能下定论。他当然信秦翌没有歪心思,但若是被人利用,后果可就说不准了。
至于秦阁老,他能入内阁当然也不是仅凭一张不饶人的嘴,还有敏锐的洞察和广交人缘的手段。这就是不同寻常之处,秦赵若有联手的意思,在京城必然有一番人情走动,怎么锦衣卫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温旻觉得奇怪,秦邕祖上世代从商,可谓起于微末,即便是富贵了,那也是商贾人家;赵氏则不同,他们已有百年的声威,两家每日见的那都是两拨人,于情于理,他们的好处都很难拴在一条绳子上。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若非要牵线,那么只有一个能够牵制两家的东西,就是粮食。秦家在浙地有商路,赵氏子在浙地统领水军——温旻心知越是此时越不能有所偏倚,便把目光投向那个可疑的女人身上。
“叫人去盯着这个铺子,有消息立刻回报。”
武释严肃道:“遵命。”
“穆兰妲......穆兰。”温旻念着这个姓氏,觉得耳熟得很。
关外族群混居,他以前又经常同边境上来往的异族打交道,想来是那时看到的罢。温旻没放在心上,他又看了看武释,忽的想起什么:“今日要考校,下头人都准备一下。”
武释道:“都等着呢。”
“上次在云泽重伤的那个,他最近怎么样了?”温旻探笔掭墨,没带任何神情地问。
武释一直是愧对孙修的,他也想在温旻面前帮着人说些好话,又怕讲的太过反而坏事,便道:“他的伤在内腑,养了这几个月,也好得差不多,近日才给他分派了事务,他做事还算详尽。”
“这个人倒是不错,xin子虽冲了些,赤心是有的。”温旻停顿了一下,翻开一张纸,继续道:“再熬一段时间,给他几个人让他带着。”
武释便应声。
“对了,”温旻瞧了他一眼,把他眼里的释然看了个遍,又道,“户部的洛侍郎下个月迎亲。他请了那么多人,我就不便去了,你要去的话,替我把贺礼一并带去。”
武释点头称是,他一边替温旻整理纸张,一边随ko闲扯:“洛侍郎的夫人前阵子闹出那种事,这会儿就新娶,不少人都拿着这个在暗地里嚼舌头。指挥使不去也好,那江同知肯定是要去赴宴的。”
温旻顿了顿,没说话。只怕是人家先请了江抚,又觉着不向他这个指挥使递帖子于情理有亏,才干脆把他们这些人都请了吃酒。意思反正是到了,去不去随人,洛汲大概也是料得到温旻不会赴这个宴,只把姿态摆足了,一副听凭君意的模样。
这人情往来倒没什么,只是又要想出一份礼单,温旻头大如斗,双眉一时紧拧,随ko问了句:“刑部那些人收到请柬不曾?”
武释愣了须臾,说:“这就不知道了,洛侍郎人缘好,想来也是请了的。”
请谁都不会请一个主事。
温旻内心又是烦躁又是怅然,这段时日两人都忙,面都见不上一回,好难得能登门拜访见一见程谯云,说的那些恳切的话,也不知有些用没有。
那日时间紧凑,来日还得寻个机会向商闻柳讲明才好。
他思及此,便极为头痛,商闻柳心思恁多,可真是个......真是个精怪,但他若少那几分心窍,恐怕这缘分就止步于诏狱中了。指挥使暗暗叹气,觉得任重而道远。
武释见温旻再没什么吩咐,拂了下袍子正准备出去,他才走出几步,蓦地脑中闪过了什么,止住步伐,又走了回来。
“指挥使,方才有事忘记禀报。小唐那里的消息,我们在云泽摸到的那条线,找出的那个王白,他也曾经去过赵尚书名下的布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