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59)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锦衣卫接下条子,匆匆离去。
商闻柳接着一头钻进书房,他前些天研究那些账册,虽然成效甚微,但好歹能看出点端倪。这几本账,记载有些奇怪。
葛东敕历年采买的账目,出入银两倒是对得上号,调查了他经常出入的几家小商户,历年商税也是按时缴纳,但是所售货物却很古怪。库房中轸庸二十五年的货物,到了今年,不过三年时间,原本积压的旧物忽然全数售出,消失得一干二净。
近千货物,凭空消失了。
除非那些商户报的是假库量。商闻柳去查商户的账,那些旧物一条条一列列,写得明明白白,从何处进又是何时出,条缕清晰,查账再一次陷入死境。
武释匆匆从县衙回来,饥肠辘辘,饭没扒两ko,被温旻叫走了。
“山上那些土匪安置得怎么样?”温旻刚换洗了衣裳,披一件暗红薄氅,眉间带点疲倦。
武释如实把情况交代了,又道:“昨夜那些箭镞,我也找人去查过,制作箭镞的铁石确实是云泽铁矿所产。云泽一带就有皇商出资制作军需的作坊,想要弄到这些不难。”
温旻点点头。
山上的土匪需要武器,但没有制作工坊,只能通过外界购买。而大梁朝百姓购买弓箭,需要通过官府黄册核对后,方能购买。土匪在缉捕文书上都记录在册,要想弄到这一批官制箭镞,定然和当地官府脱不开干系。
“还有这个,指挥使所料不错,那个张燎果然和土匪有勾当。今日我把牢里巡守调走,派了个耳力好的人在外面听着,他们串好了词,攀咬出了县衙的师爷。那师爷背景硬,据说他有个大东家,连年压低此处商税,朝廷的商税本就收得少,去年云泽的商税只收上来五两银子,但每年拨下来购置焦炭的白银不下万两,这中间想必大有文章。”武释将张燎写好的陈情书递给指挥使,张燎字如其人,构架间及其没有风骨,软趴趴一面。
“我知道了,”温旻稍微扫一眼,看个大概,心中有数,“钦差今日找到了账册,官驿有没有会看账的先生?”
武释思索,道:“这还没见着。”
“尽早让他们讲出实情,把牢里相关人等解决,那本账,不查也罢。”
“为什......”武释刚一出ko,忽然住嘴了,一点疑惑地话音散在微凉空气中。
电光石火间,他想通一些事。
指挥使只听命于皇帝,他此番来云泽,必定也是受皇命而来。
武释脑子再不好用也明白了,这事不是他能知道的。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武释凝重地看着温旻,两个人在初cun微寒的风里,沉默不语。
第51章 争执
房里还点着灯。
入了夜,cun寒袭肘,从外间走进来,一身夜露,商闻柳搓搓手,呵一ko热气。
账本整齐码在书案上,他拿剪子挑了挑灯花,油芯子噼啪爆出一声脆响,那火舌窜起些许,屋里亮堂起来。实在有点冷,商闻柳翻出件袍子,披在身上,正想着重新坐回桌前,领ko忽的钻进一阵风,顺着脊柱下去,细细起栗。眼前炸开黑雾,湿冷之极,他失去了视觉,黑蒙蒙一片,茫然间,一只冰凉的爪子陡然掐上他的脖颈。
进出气一瞬间被掐断了,人只能短促地攫取有限的空气,这全然不够,商闻柳喊不出声,徒劳疯喘,酸苦ko涎溢出嘴角,手脚像溺水一般扑腾拍打,“哗啦”一声响,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那只手遽然粉碎,消弭无存。
商闻柳睁眼,满脸涕泪却看清了,那破窗而入的,赫然是一团不辨五官的血ro!
一声夜枭惨啼,他扑倒在地,眼见血ro中接连窜出无数黑影,手脚俱全,眼耳ko鼻密密麻麻挤在一张脸上,半边是笑半边是泪,森森尖齿刺出cun外,诡谲声线嘻嘻哈哈在耳边爆开,忽哭忽笑,此消彼长的“冤”声如山呼海啸,好一阵敲锣打鼓,几乎撕裂耳膜,他倒在地上,蜷缩起来。
满室魍魉狂舞,冤魂厉鬼的腐臭味令商闻柳头晕目眩,神思不能自主,睁眼闭眼之间,挤满了变形五官和狰狞笑声。
那些鬼怪齐声尖啸,令人牙酸的狞笑和号哭中分明有人高声唱念:
“鱼龙脱金钩!”
那天上元夜,那个老人在墙上留下的句子——
暗饵江波涌,鱼龙脱金钩!
商闻柳如遭雷殛,仓皇间霍然睁眼,正是一片明亮之境,外面花香隐隐,案上一灯澄暖,分明身在人间。
商闻柳擦去额间冷汗,心有余悸地揉一揉太阳xu。
“醒了?”
他这才发现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几步开外坐着个人,腰线挺拔,稳健如松。
商闻柳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牵了牵毯子,深吸ko气:“让温指挥见笑了。”
温旻背对着他,看房内挂的郡县舆图,忽然八竿子打不着冒出一句:“你家被褥还真够多的。”
商闻柳不解其意,还以为是在打什么哑谜,呆了呆:“温指挥说什么?”
“......那天去你家中,见到那个孩子在翻晒被褥。”
商闻柳面露惊讶,随即忧心道:“檀珠腿脚不便,她一个人想必不好应付。”
温旻道:“自然有人帮她。”
商闻柳还未回答,正好尤先生熬好了药端进来,托盘边上放几颗蜜饯。
“喝药了,上次安神的药大人不肯喝,我回去一想,是怕苦吧?”尤先生笑吟吟地将蜜饯往前推。
商闻柳赧然而笑,眼尾还有点瞌睡后的泪花,莹莹的坠在睫毛上,温旻不经意转身看,交叠在身后的手指焦躁敲打,宛如击节。
看商闻柳把药喝了,尤先生这才满意,接着抚着胡子问了些伤腿的情况,才撤下盘子出去。
商闻柳看温旻像是有事商谈,正要问询,先前派出的那个锦衣卫忽然踏进来,脸上挂着汗珠,急急忙忙叫:“大人!”
转眼发现屋内还有人,立时绷直了,规规矩矩道:“指挥使!”
温旻颔首,示意他对商闻柳报备。
那小旗急忙擦了汗:“大人,您吩咐的那位姑娘前日没了!”
商闻柳一惊,忽然起身,披的毯子抖落在椅背,焦急道:“没了?你说清楚,什么叫‘没了’?”
小旗看了眼温旻,腰压得更低:“她死了。”
“问过j馆的鸨母,是前些天忽然病死,已经埋了,再问细节,也不肯说。我们记着大人吩咐的,不敢暴露身份,因此折返。”
温旻对情况所知不多,但也隐隐猜出个原委:“你先出去,此事我会处理。”
转身看商闻柳,见他颊边微动,是紧咬齿关,虽未爆发,却已然怒极了。
温旻叹气:“是云泽案的证人?”
将前因草草讲述,商闻柳压下怒气,手指藏在袖里,紧握成拳:“是我害了她!”
“能有这般大义,她不会怪你。此间事了,我会让手下人重新起棺,厚葬这位义士。”
商闻柳犹有余怒,想到徐子孺更是被焚为焦骨,眼中攀上红丝,理智先去了几分:“云泽县的账本一定有问题,我却什么也看不出!刚来时就见诸般乱像,小小的义庄看守,居然抽得起舶来烟叶,一个秀才的女儿,竟然被逼卖身楚馆。还有那账册,一个落魄出身的小师爷,哪来的这么多本金做生意!”
“其间秽状满纸,满县的官全看着,却簠簋收尽。为官者当为百姓奔波,如今这样,吃苦受罪劳碌奔波的却是百姓,那些官吏贪得脑满肠肥!云泽今日只死了两人,这是被我们察见,那没被察见的呢,就要六月飞雪了!那纷纷乱雪下,还埋着多少冤魂!区区小县,若不背靠大树岂敢如此!此事无一人言,为何,能言者不敢言,敢言者被拔舌销骨,三光不照覆盆之内,如此废忘天道,是该灭诛!”
“商大人!”温旻喝止了他,“大人失言了!”
“指挥使!你看到这些还不明白吗!”商闻柳甩出账本,极怒之下,气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