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7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可是......”洛汲迟疑。
找个替死鬼容易,可万一秦邕不肯松ko,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郑士谋全然不把这点不快放心上,淡然说:“他知道又怎么样,你不想想每年银子的大头送去了哪里?”
厚云涌动,遮天蔽日,刚才还炎热的暑气忽然涤然无存。
洛汲起了一背薄汗,沉声说是,而后默默盘算人选。郑士谋修剪杂叶,忽然问:“南关那批银子怎么样了?”
“已经在途。”
郑士谋缓缓收了木钩:“王道襟倒是个灵光的。”
“是,他确实有些才能。”
洛汲顿了顿,又道:“老师,学生愚笨,还有一事想请老师点明。”
“说吧。”
“圣上......”他压低了声音,挪近两步,“圣上如今也仰仗老师,为何又要——”
“庭瑞。”郑士谋截断他的话,转过身来。
“伸手。”
洛汲一听郑士谋叫他的字,背后冒起一层疙瘩。他小时候读书不听话,老师就是这么打他的手心,策论不过关,手心就要打烂。他极不情愿地伸手,摊开掌心。
郑士谋折了花枝,高高举起,对着那用来捏笔的手掌,却轻轻放下了。
洛汲:“......老师?”
郑阁老叹气,背着双手:“重拿轻放,圣上这么做,不是仰仗啊。去年赵二别苑出事,最后才判了个充军,赵复留任罚俸,他的长子在浙地统领水军,丝毫无损。”
洛汲心念电转:敲山震虎。
他有些惶然:“可是鱼水君臣,应是cun齿相依。”
“今上登极,朝中怕没人想得到。庭瑞看我这花藤,今朝孱弱尚需竹竿攀附,将来成片荫凉之后,竹竿变成负累,再放在花藤下,岂不有碍观瞻?”
“你说鱼水君臣,君是鱼,臣是水否?今不同古,未免太过骄狂,大梁河山才是这潭水,我们是鱼!皇帝是独坐岸上的钓叟,你看他风平湖静,水底却有鱼群争食,若是放任大鱼饱腹,这潭水最后就会沦为死水,你是钓叟,你该如何做?”
一阵一阵热风吹来,洛汲背上冒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攥着那根花枝,攒眉不语。郑士谋把话说得推心置腹,君臣间根本没什么狗屁cun齿相依,他看得开,洛汲却未必能看开。洛汲出身寒门,纵然有才学傍身,但终归见的少,老谋不足,圣眷降下来,容易昏头。
郑士谋找着这个机会,正好点醒他。
能轻易把东西送上,那也能轻易重新拿回去。
洛汲愣了半天,梦醒了。
他跪下叩头:“学生无知犯了错,多谢老师教诲!”
“哪有错,改了就好。”郑士谋轻飘飘说。
过了端阳老下雨,京师连着几年夏日暴雨,低洼一些的地方都遭了水淹,今年更不例外,一到下午就开始下大雨。
傅鸿清从午朝回来,淋了一身水。夏季热是热,可下雨也够潮的,衣裳没法阴干,老何在他办公那屋支起炉子,脱了袍服,撑在炉子上烤。
“下了三天雨了,京城各个排水沟子都已经蓄满,民户淹了不少,再这么不要钱地下咱们大理寺也要淹了。”傅鸿清把靴子里的水倒干净,换上干净鞋袜。端阳过后衙署里还剩一锅粽子,几个人热了一人抓一个吃,坐在门槛边看屋外成片的雨帘。
大理寺的地段本来就低,以往也不是没淹过,哪次都是兵荒马乱的,这次事先转移了府库里的卷宗,已经累得人仰马翻。
陆斗去看井下挖的小冰窖渗水了没有,检查完了走过来:“贵重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别晚上下雨全给淹了。”
以往也有官署里发大水,官员的私物满街飘,引得人蹚水哄抢的稀罕事。
老何说:“陆婆婆,咱们这一排,除了你可都是穷酸。”
“呸呸呸。”陆斗剜他一眼,走过来挤开老何坐下。
老何没地儿坐,只好倚在门边感叹:“雨是年年都能见,咱们这大大小小同僚坐一排赏雨,上回我见着还是老寺卿在的时候了。”
陆斗指他就骂:“说啥呢!”
他俩拌嘴的时候寺卿总要说两句,这会儿傅鸿清半天没吭声。陆斗瞅他有点神游的样子,冲着老何就是一顿呲牙咧嘴。
商闻柳看得莫名其妙:“怎么拌上嘴了?”
陆斗很难跟他解释其中的故事,碍着傅鸿清在边上,只好说:“这个说来话长咱们不如吃粽子。”
他麻利的解绳,白嫩嫩糯米露出来,夹杂着几颗甜豆。
“告诉兰台也无妨,总归大家都知道,就瞒着你,倒像是冷落了。”傅鸿清笑了笑,风轻云淡,把那段痛苦束之高阁似的,“老寺卿是我祖父,多年前犯事入狱,撞死在里面。后来出了变故,我才被舅父接回京城。算起来我也是承袭祖父的衣钵。”
第64章 山洪
大雨一直下到了半夜,四邻街坊的屋顶被轰鸣的雨缀连一片,天河水翻涌直倾,生生把石板敲出金石之音。
燕子巷地势较高,下了这几天雨,也没积多少水。不过为了避免万一,商闻柳还是预先把家里的藏书搬上高处,又拿了防潮的蜡纸包住。他以往也是见过大雨的,不过没遇上这么大的雨,整条天河水都像被打翻了,浩浩荡荡涌进人间。
白天在大理寺看雨,听傅鸿清说了那些,倒是和以往看过的一些卷宗对上号了。老寺卿应是前前寺卿,当年因为慷慨上书,得罪了皇帝,才被投进大狱。
至于为何上书,商闻柳想起,心中凝重,二十六年前,薄云关的将军血。
徐英川年纪太轻,其实没有封做将军,是先帝喜爱,亲ko在宫宴上说而立之后封为将军,故而人称徐将军。他二十多岁接过父亲的衣钵,战功赫赫,没想到在薄云关被斩落威名,这个名字从此碾作泥尘。
事发之时,京中许多官员替他求情,全被先皇视作逆贼,有的家破人亡,从此销声匿迹。
没想到寺卿有如此过往。
商闻柳那年恩科还是先皇在位时,早已经领教过先皇的昏聩荒唐,他能做出什么奇葩事都不奇怪。也算是祖宗有知,一年后先皇驾崩,新皇入都,一扫朝堂妖氛。
那夜杀声震天,商闻柳和同僚被锁在翰林院,严令不得外出,官衢血腥弥漫,厉声无孔不入。商闻柳借内急寻找出路,从狗洞爬出去,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乱军一刀砍死。有个黑甲的骑兵把他救了,跳下马横刀斜劈,一把窄刀如轻燕惊鸿刺进乱军喉际,然后伸脚一踹,把探出半个身子的他重新踹回墙内。
那时的背影,如今想起居然有些熟悉。
商闻柳陡地一惊,莫非是......
他辗转反侧,嗅着地里冒出来的腥味儿,横竖被这雨声砸得睡不着了,披衣起身,头发随意散在脑后,倚在窗边上看雨。大雨下得久了,热夏的闷zao被扫空,他如微醺一般伏在窗棂上,胳膊伸得长长的去接屋檐下溅进来的雨水。
很凉,终于把他鸣噪的心抚弄平静。
寅初总算雨停,也离上衙的时间过不远了,商闻柳起来洗漱,庭院里积水已经寸深,有几处低洼的地方更严重。檀珠起的也早,把梦梦放出来在外边游,两片红脚掌扒拉积水,玩得很开心。
“别把身上溅脏了。”他嘱咐。
“知道啦!我把昨天的馅饼蒸了,公子快去吃。”
风卷残云吃了馅饼,一路上走得也不顺,积水太深了,有的地方干脆不能过人。商闻柳一路走去大理寺,鞋袜已经湿透,袍角还湿漉漉淌水。
他来得早,先把鞋袜脱了拧水,然后支起炉子,两腿煨在火边慢慢烤。
陆斗今日舍了轿子,骑着马来上值,叫苦连天地从马上下来,坐在公廨门槛上揉大腿。
不多时,门槛上稀稀拉拉坐满了人,全在拧鞋袜的水。
商闻柳鞋袜干的差不多,让开位置,站在廊外。公廨里一股怪味儿,陆斗捂鼻子跑出去,苦哈哈地拉着商闻柳:“今年下雨也忒吓人了!”
“犹敬家里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