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3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元景明转过了身子。
这是要让商闻柳说点什么。
“他常让我在照磨所走动,也许并非是觉得我刚来这里好拿捏,”商闻柳说,“我和他同司,但是其他司职州府的卷宗也叫我经手,难保没有推波助澜的意思在里面。”
元景明这时才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转身继续朝前走:“聪明啊。”
商闻柳并不为这声夸奖而高兴,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会儿就到了库房前。
一阵锁钥的声音响过,元景明又道:“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早年和左澹有些旧怨,不是我揍了他一拳那样的旧怨。时间太久,他恐怕都记不得我是谁,不过那张猪狗不如的脸,我此生都不会忘。”
商闻柳以为他要像说书似的讲一长串,不想元景明就此打住,只是将高处的灯烛点了一盏,“那天你来刑部录名时,左澹也到照磨所库房里来了一趟,我正好撞见了。你猜他做了些什么?”
元景明像是自说自话,不等商闻柳回答,抢声似的又说:“他把青骢江的旧档掉了个顺序,我去得晚,其他的旧档有没有被换,就不知道了。”
商闻柳呼吸一窒,果然是这样,分明有人引他去调阅青骢江的旧案文书,这是想让他发现什么?除了朱墨的时序谬误,倒还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莫非问题就在此处?
“这些话,信不信都由你。”他把库门推开,先一步走进去。
商闻柳道:“信与不信,就像庙里拜菩萨,说出ko就不灵了。”
元景明顿了会儿,自顾自说:“因为这旧怨,我才想把左澹这个脑满肠肥的玩意给弄死。”
“.......”倒是听听人讲话啊。
今日过来,商闻柳不是为别的,他挂念着浙地那件案子,这案子从案发到现在,指向已经十分明显了,锦衣卫、赵文钺,不知还会牵扯出别的什么来。
锦衣卫......不知温旻那边案子办理得如何了。想到此处,商闻柳眼皮应景地一跳。
“指挥使!”一个小旗从外面推门而入,急火火地揩了把额头的汗珠。
桌前并排着两只烛,灯罩被桌下乱爬的猫踩得乱滚。温旻抬头,并未追究他的失礼,看了眼他身上挂的腰牌,又端详了一会此人的长相。
这人......眼熟得很。
“什么事?”温旻不认识的小旗有很多,他没有在意。这会温旻忙完了,正要落衙回家,天冷时阿黑就往屋里蹿,门开时又吹了不少寒风进来,他一把抓开往人身上蹭暖气的肥猫,站到了来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人长相倒是挺喜庆,圆圆一张脸,只是低得很深,他交出了传令的腰牌,哑声急报:“指挥使,方才驿馆那边传信来,那个孩子吃坏了,大夫正在竭力医治!”
说的是“吃坏了”,可实则不就是中了毒。温旻心下一惊,这会儿闹出这种事!
他抓了挂架上的氅衣,急急一披,叱道:“巴掌点大的地方,看顾一个稚儿!看守的人都死了吗!”
那报信地也跟着急吼吼往外冲,边小跑边道:“事发突然,那毒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兄弟们也都没注意,已经在排查今日照料的丫鬟婆子了。”
温旻已经跨上了马,他牵着马辔,眨眼间已经有一队人马在他身后聚集,只听他急声说:“不止今日,从人进京开始,到今天所有在人身边出现过的人都找出来。”
那报信地人一愣,还没抬起头,前面勒马的男人已经策马疾驰而去。
照磨所档库里的灯点亮了,商闻柳熟练地从角落搬来爬梯,取了些陈旧卷宗下来,对着灯烛翻了翻。半晌,却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疾步走到元景明手持的大灯笼边,蹲下照了一会,接连看了好几册才重新起身。
“这些卷宗......”商闻柳沉吟片刻,便听元景明意味深长复述:“这些卷宗?”
“用的都是松烟墨啊,清烟制的上等墨锭,有清香。”商闻柳捏着簿子,对上烛火照了一番,那墨字乌黑而无光泽,和寻常时官衙用的油烟墨截然不同。
“哦?”元景明伸了脖子过来看,见怪不怪:“这是宏庆初浙地的卷宗嘛。”
元景明接茬接得风马牛不相及也不是头一回了,商闻柳懒得同他扯什么宏庆初,继续道:“各地州府送来京师抄录的卷宗应该都是以贱价的油烟墨抄录,刑部何时这么财大气粗了?”
元景明忽的出声讥笑:“商主事,宏庆初你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就算被排挤得只能做那些抄录的琐碎活,也不至于这般......你还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商闻柳被他讲得窝了一肚子火,捺着火气说:“商某要请教元照磨了。”
元景明死声活气地笑了一会儿,负手晃了一圈,把商闻柳上下打量一番,挑眉又问:“你真的不知道?”
商闻柳忍着气:“元照磨以为我在拿你寻开心?”
“哦,你看着也没多开心哪。”京城第一不会看人脸色的元照磨浑然不知商主事的怒火已到临界,施施然抖了下袍子,随手翻了卷旧档,说:“宏庆初,新帝继位......拔出萝卜带出泥,因此各个衙门都缺人,六部抄录的人手不够。所以当年从各地送来的卷宗,都是由地方的文吏誊抄了两遍,核对之后取其中一卷再入库的。历来浙地那些有钱的官衙,用的都是这种墨锭,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元景明站在几步之远,似乎看透了商闻柳随时都会拿厚簿子掷他消气一般,头顶上那盏风灯明明灭灭,摇摇欲坠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砸到元景明脑袋上。
商闻柳这气来得快去得快,听罢沉思道:“这些归属地的官衙不是州府衙门,都是地方的小县衙,他们怎么用得起松烟墨?”
元景明松松膀子,骨节间发出一串“喀啦”的响声:“东南那种地方,哪块地不长银子?”
商闻柳听得牙酸,自己翻自己的,没去搭理他。
忙活大半天,天也完全黑了,却还一无所获,商闻柳爬上爬下,腰酸背痛,元景明则干脆找了把小马扎坐在那剥指甲。
屋内除了木架的嘎吱声再无其他,商闻柳有些负气地从爬梯上下来,甩甩酸痛的胳膊,道:“今日时辰不早,辛苦元照磨了。”
元景明伸个懒腰,懒洋洋地:“倒也没多辛苦。”
回去时不得不向元景明借来了灯笼,路上冷风劲吹,商闻柳拿宽袖裹着手,隔着布料捏起灯笼柄,方才回暖了一些。
街上人已经不多了,三三两两赶着回家避宵禁,商闻柳还想着那两种墨的差别,冷不丁迈过街道转角,没有瞧见那前面的明晃晃的军制风灯,竟就这样和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话音未落,一把绣cun刀横在他面前。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避让!”
第113章 抉择
驿馆内的锦衣卫已经列队,长蛇一般的澄亮风灯蜿蜒排开,夜里北风如刀,肃肃霜风从缝隙灌入,把罩子内的火焰推得东倒西歪。忽闻一队人马奔袭而至,铁掌砸出一片的闷雷轰鸣由远及近,倏忽间飘散风中,为首的那马尾巴掣电一般打个旋,马还没停稳时人便借力跳了下来,缰绳甩给立在檐下候着的小旗,片刻不停地往里去。
月已上弦,从阴云的遮蔽下露出一点尖,黯淡的素光只在天地间停驻了一小会儿,眨眼就不见了。今夜太冷了,指挥使的氅衣在漆黑的夜风里鼓动着寒意,身后随行的那小旗两齿在腮中不断打颤,奈何身上穿的是窄袖衣裳,想避避风也无法,只得这么受着。
回廊像是走不到尽头,小旗渐渐跟不上温旻的步伐,只得跑着缀在后头。
温旻面色如铁,他隐隐感觉到今夜这事还没完,这不是冲着锦衣卫来的,是冲着他来的。一旦跳出了情绪的桎梏,温旻变得分外清醒——年初的案子是个引子,这是让他和李庚离心的开端,云泽案的有意试探,回京后的诸般圣意,到今日——是谁?皇帝,还是郑士谋?